离了蜀地氤氲的雾气,别了陪都错综的迷局,北上的路途虽艰险重重,却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林闻溪、顾静昭在老刀小分队的护卫下,昼伏夜出,风餐露宿,跋涉月余。他们穿越了日军严密封锁的秦岭隘口,淌过湍急的河流,躲过无数次巡逻队的盘查,终于踏上了广袤而苍凉的黄土高原。
眼前的景象与山城重庆截然不同。天地变得无比开阔,湛蓝的天空下,是无垠的、沟壑纵横的黄土塬、梁、峁,如同大地裸露的筋骨,贫瘠却充满了一种原始而磅礴的力量。风也变得凛冽干燥,带着泥土的气息,吹拂着路旁顽强生长的白杨和枣树。
沿途的村庄大多贫穷简陋,窑洞依山而挖,百姓面有菜色,衣衫褴褛。但他们的眼神中,却少了些大后方那种惶恐与压抑,多了几分属于这片土地的坚韧与淳朴。看到这支风尘仆仆的小队,村民们虽警惕,却并无太多敌意,有时甚至会拿出宝贵的窖水给他们解渴。
“快到了,”老刀指着远处山梁上隐约可见的一排排窑洞和飘扬的旗帜,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轻松神色,“前面就是边区政府的驻地了。”
越靠近目的地,一种与国统区截然不同的气氛便愈发明显。田地里,军民一起劳动;路上,背着枪的战士会和老百姓打招呼;墙壁上刷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坚持抗战,保卫边区”的标语。虽然物质条件极其匮乏,但一种蓬勃的、自力更生的生气弥漫在空气里。
他们的到来早已被哨兵发现。还未抵达村口,几名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臂章清晰的军人便迎了上来,为首一人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有神,带着亲切的笑容。
“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我是边区医院副院长,刘予宁。”他热情地伸出手,一口略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格外亲切,“早就接到电报,说有一位从重庆来的、医术高明的林闻溪先生要过来!我们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啊!”
这热情而直接的欢迎,让习惯了国统区官场虚与委蛇的林闻溪和顾静昭一时有些不适,但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
“刘院长,太客气了。冒昧前来,给你们添麻烦了。”林闻溪连忙握手回应。
“哪里的话!你们能来,是我们边区的福气!”刘予宁笑道,目光扫过林闻溪和顾静昭疲惫却难掩书卷气的面容,又看到他们简单的行李中露出的医药书籍和针灸包,眼中满是真诚的喜悦,“我们这里条件艰苦,缺医少药,正急需你们这样有真才实学、又愿意深入群众的医生!”
他身后几名医护人员和干部也纷纷上前,帮忙拿行李,热情地引着他们往村里走。没有盘问,没有猜忌,只有一种同志般的信任和欢迎。
村子里的窑洞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齐。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是一孔独立的窑洞,炕烧得热乎乎的,虽然家具简单,却透着用心。
稍事安顿后,刘予宁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林闻溪和顾静昭参观边区医院。所谓的“医院”,其实只是几孔较大的窑洞打通而成,设备极其简陋,药品奇缺,纱布绷带都是洗了又洗。但一切井井有条,医护人员虽忙碌,却精神饱满。伤员和病患挤在土炕上,看到院长带着新医生来,都投来好奇而尊敬的目光。
“我们这里,西医西药太缺了,主要靠中医中药,还有老百姓传下来的土方子。”刘予宁毫不避讳困难,“效果有,但很多疑难杂症,还是束手无策。林先生你在重庆搞的中西医结合,我们都听说了,佩服得很!就盼着你来,能给我们带来新思路,新办法!”
晚上,边区政府和医院举行了简单的欢迎会。没有山珍海味,只有金黄的小米粥、蒸土豆、难得的炒鸡蛋和一壶枣酒。几位边区领导和医疗系统的负责人都在座,气氛热烈而坦诚。
一位姓李的领导举杯:“林先生,顾小姐,你们从大城市来,放弃了优渥的条件,冒着生命危险到我们这穷山沟来,支援抗战,服务百姓,我代表边区政府和军民,欢迎你们,感谢你们!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有什么困难,尽管提!”
朴实无华的话语,却重逾千斤。林闻溪心中感慨万千,起身举杯:“各位首长,各位同志,言重了。闻溪不过一介医者,所学所能,皆为民所用。能来到边区,与大家一同奋斗,是我的荣幸。日后定当竭尽所能,为军民健康略尽绵薄之力!”
窑洞里灯火通明(虽然只是油灯),笑语欢声,驱散了黄土高原夜间的寒意。这里没有重庆的觥筹交错与言外之意,只有直率的热情和共同的理想。
躺在温暖的土炕上,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林闻溪久久不能入睡。他回想起一路的艰险,回想起重庆的倾轧与牺牲,再看看眼前这片虽然贫瘠却充满生机的土地,以及那些真诚欢迎他的人们,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
这里,或许就是他真正能够践行“融汇中西,造福苍生”理想的地方。虽然前路依然漫长,困难只多不少,但方向,从未如此清晰。
黄土高坡,以它博大的胸怀和质朴的热情,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医者,也即将见证一场在新的土地上,用银针和草药书写的、不一样的抗战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