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窒息般的黑暗。
身后巨石落定的沉闷回响尚未消散，尘土的气息混杂着地下特有的阴湿霉味，呛得苏明月连连咳嗽。她瘫坐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皇帝暴怒的吼声、侍卫的呼喝、还有那神秘老妇人最后结印的枯瘦双手…一切都被隔绝在了那厚重的石壁之后。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迅速包裹了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血液奔流的嗡鸣。
她活下来了…暂时。
但代价是，她被困在了一条完全未知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缝隙之中。前路何方？是通途还是绝境？一无所知。
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用力攥紧双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深吸了几口带着浓重土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触感。她需要依靠触感。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索着四周。身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地，两侧是湿滑冰冷的石壁，狭窄逼仄，仅容她勉强蹲行或匍匐前进。头顶不高，似乎也是坚硬的岩石。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石裂缝，似乎被人为地拓宽了一些，但依旧极其难行。
她想起老妇人最后的话——“罗盘所指，非吉即凶”。
对！罗盘！
她急忙从怀中掏出那个冰冷的青铜罗盘。就在罗盘脱离她衣襟的瞬间，那原本剧烈颤抖、指向裂缝深处的指针，忽然像是失去了目标一般，疯狂地左右摇摆了几下，然后…缓缓地、坚定地指向了她自己？！
不，更准确地说，是指向了她的心口——那枚贴身藏着的、来自异世、又似乎与这世界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诡异玉佩所在的位置！
苏明月浑身一僵，如同被冰水浇头！
罗盘…能感应到她的玉佩？！
这怎么可能？！难道她的玉佩…也是那所谓“聚宝”的碎片之一？！还是说…这罗盘感应的是她这个“异世之魂”？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将罗盘扔掉，那东西却如同烙铁般烫手，又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吸力，让她无法松手。
指针死死地指向她的心口，微微颤动着，散发着幽微的、不容置疑的荧光。
难道…这裂缝的深处，根本没有出路？这罗盘指引的“方向”，就是让她…自投罗网？或者自我毁灭？
绝望再次袭来。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要崩溃之际，指尖无意间拂过罗盘边缘一处极其细微的凸起。
“咔。”
一声轻响。罗盘底部，竟然弹开了一个更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暗格！
暗格之中，并非什么机关利器，而是填充着一小撮深紫色的、细腻如尘的香粉！一股极其幽淡、却瞬间压过了土腥味的冷冽香气，飘散出来！
这香气…与那“归途香”有些类似，却更加内敛深邃，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心神镇定的力量。
与此同时，罗盘那原本死死指向她心口的指针，在接触到这缕冷冽香气后，竟然微微偏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颤巍巍地再次指向了裂缝的深处！
苏明月猛地醒悟过来！
这罗盘并非直接指向“聚宝”碎片，而是指向与碎片相关的特定香气？！方才指向她，是因为她身上沾染了地下石窟里那浓郁的、与玉佩可能同源的古香气味？而这暗格里的紫色香粉，才是真正用来校准方向的引子？！
那老妇人给她罗盘时，恐怕也没料到她会身带异香，以至于罗盘出现了短暂的紊乱！
生机！一线生机！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撮紫色香粉倒出一点点在掌心，其余依旧藏好。然后将罗盘平放，看着指针在香粉气息的牵引下，稳定地指向黑暗深处。
走吧。没有回头路了。
她将罗盘护在怀里，借着那微弱的荧光和指针的指引，咬紧牙关，开始沿着狭窄陡峭的裂缝，艰难地向深处爬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石壁刮破了她的衣服和皮肤，留下道道血痕。脚踝的旧伤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剧痛钻心。体力在迅速流失，高烧虽被药力暂时压下，虚弱感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
但她不敢停下。怀中的罗盘是她唯一的希望，那缕冷冽的香气是黑暗中唯一的指引。
不知爬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就在她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前方似乎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空气流动，以及…隐约的水声？
有风？有水？
出口？！
她精神一振，用尽最后力气向前爬去。
裂缝逐渐变得宽敞了一些，前方也出现了微弱的光源！不是荧光矿石，而是某种…生物性的幽绿磷光？
她小心翼翼地爬出裂缝尽头，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呆住了——
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巨大的、隐藏在地底深处的天然溶洞。洞顶垂下无数闪烁着幽绿磷光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森林，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如梦似幻。地面相对平坦，中央有一条地下暗河静静流淌，河水竟然也泛着淡淡的荧光，水汽氤氲，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
而最让她震惊的是，溶洞的四处，生长着许多她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各色微光的奇异菌类和花草！它们形态瑰丽，色彩斑斓，幽光闪烁，美得令人窒息，却也透着一种致命的诡异感。
这里…简直是传说中的仙境…或者说，魔窟？
怀中的罗盘在这里颤动得更加剧烈，指针不再指向固定方向，而是开始毫无规律地疯狂旋转！仿佛这里到处都充斥着能引起它感应的东西！
那老妇人说的“非吉即凶”，难道指的就是这里？
苏明月不敢轻举妄动。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目光最终被暗河岸边的一处景象吸引。
那里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明显有人工痕迹——一片被精心打理过的荧光花圃！花圃中种植的并非那些野生的发光菌草，而是一种形态优雅、花瓣呈现出半透明琉璃质感、散发着柔和月白色光晕的奇异兰花！
而在花圃中央，竟然摆放着一张白玉雕成的琴案！案上置有一张古琴，琴身黝黑，似木非木，似石非石，琴弦则闪烁着冰冷的银光。
更让她瞳孔骤缩的是，琴案之旁，还设有一个紫金香炉。炉中似乎还有香灰残留，散发着一种与她手中紫色香粉同源、却更加醇厚悠远的冷冽香气！
这里有人？！或者说，曾经有人在此居住过？！
是谁？是那老妇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片花圃和琴案。
越是靠近，那股冷冽的香气就越是清晰，让她因疲惫和恐惧而躁动不安的心神渐渐平和下来。罗盘的指针也渐渐停止了疯狂旋转，缓缓指向了那张古琴…或者说，是琴案之下。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好奇心压倒了一切，颤抖着手，轻轻拂开琴案下垂落的、不知何种材质织就的轻纱…
案下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放着一个扁平的紫檀木盒。盒子上没有锁，却刻满了与那玄影令牌、地下暗门上一模一样的火焰花瓣徽记！
又是这种徽记！
苏明月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木盒。
盒内没有机关，只有两样东西。
一本用某种不知名兽皮制成的、极其古旧的册子，封面是空白的。
以及，一小块用丝绸包裹着的、色泽暗金、质地温润、散发着与炉中香气几乎一致、却更加浓郁精纯的香膏。
她的目光首先被那块香膏吸引。这香气…太熟悉了！就是它，在指引着罗盘！
她拿起那本兽皮册子，小心翼翼地翻开。
册子内的字迹是一种极其古老的西域文字，她完全看不懂。但其中却夹杂着许多精美的插图——绘制着各种奇异的香料植物、复杂的提炼器具、以及…人体经脉与香气运行走向的示意图！
这似乎是一本…关于香道与某种修炼法门的古籍？
当她翻到册子后半部分时，呼吸猛地一滞！
后面的插图，画的赫然是各种香气如何激发、引导、甚至控制人心绪、乃至行为的诡异法门！其中一页，清晰地画着一个女子在帐中焚香，香气如丝如缕缠绕床榻，而榻上的男子眼神迷离，仿佛陷入幻境…
旁边还有一小行注解，虽仍是古文字，但配有一个简单的图形——正是那火焰花瓣徽记！
苏明月的手猛地一抖，册子差点脱手！
这…这难道就是皇帝、狄戎大祭司、甚至那老妇人口中所说的，与“聚宝”传说相关的远古香术？！能惑人心智、操控精神的邪术？！
那这块香膏…莫非就是…
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她的脑海！
皇帝不是想要吗？不是用尽手段逼问她吗？
如果…如果她将这东西，用在那位九五之尊的身上…
这个念头太过大逆不道，太过危险，让她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
但…这或许是唯一能扭转局面的方法！唯一能让她从棋子变成…执棋者的可能！
就在她心神激荡、难以自持之际——
“嗖！”
一支冰冷的弩箭，悄无声息地破空而来，擦着她的耳畔飞过，“铎”地一声，狠狠钉在了她面前的琴案之上！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苏明月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
只见溶洞另一端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身影！
一身熟悉的玄色劲装，脸上戴着半截面具，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此刻正冰冷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是那个给她送药、指引她来此的黑影！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一直跟着她？！
黑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脚步无声，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他的目光扫过她手中打开的木盒，以及那本摊开的古籍和那块暗金香膏，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看来…你找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苏明月惊恐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地将木盒护在身后。
“你…你究竟是谁？”她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逼近，目光如同实质，锁死在她苍白的脸上。
“陛下想要的，是这个吗？”他停在几步之外，指了指她身后的木盒，语气平淡，却暗藏杀机，“还是说…你终于决定，要自己用它了？”
他的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苏明月心上！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甚至看穿了刚才她脑中那一闪而过的、疯狂的念头！
苏明月背靠着冰冷的琴案，退无可退。前是深不可测的黑影，后是诡异未知的古籍香膏，脚下是荧光流淌的魔幻溶洞。
她紧紧攥着那块暗金香膏，冰冷的质地却仿佛燃着幽蓝的火焰，灼烫着她的掌心，也灼烫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用，还是不用？
对谁用？
如何用？
黑影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仿佛在等待她的抉择，又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幽绿的磷光笼罩着两人，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瑰丽而诡异的岩壁之上。
空气中，那冷冽的异香越发浓郁，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呼吸，搅动着心神。
罗帐未设，新香已燃。
而这第一试，又将是谁的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