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信……她……”
萧景珩那微弱如蚊蚋、却字字清晰的呓语,如同惊雷炸响在苏明月耳边。她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玄婆婆,心脏骤然缩紧。
别信她?别信这个一路提供线索、刚刚还出手相助、自称奉外祖母之命守护她的玄婆婆?
为什么?
是伤重昏迷下的胡言乱语?还是……在意识模糊的边缘,凭借某种本能或残存的敏锐,察觉到了她未曾察觉的危险?
玄婆婆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跳动的火光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让她的表情显得高深莫测。她没有因为萧景珩的呓语而有任何异常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明月,那双清亮的眼睛仿佛两口古井,深不见底。
洞外,那令人不安的刨挖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某种野兽般的低沉喘息,显然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挖开洞口!
“是狄戎驯养的‘地听兽’。”玄婆婆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凝重,“嗅觉灵敏,尤嗜血腥。王爷身上的伤,把它们引来了。”
她站起身,动作依旧有些迟缓,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这个狭小的空间:“这里不能待了。地听兽力大爪利,这石板挡不住它们多久。”
苏明月的心彻底乱了。一边是萧景珩昏迷中突兀的警告,一边是迫在眉睫的危机,还有玄婆婆那难以揣度的立场。她该信谁?
“走!”玄婆婆不再多言,率先走向洞穴深处,那里似乎还有一条更隐蔽的、向下倾斜的狭窄通道,“这条密道通往镇外河边,或许能甩掉它们。”
苏明月咬紧牙关,看了一眼怀中气息微弱的萧景珩。此刻,她没有选择的余地!留下,必死无疑!跟着玄婆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至于信任……她只能加倍警惕!
她费力地背起萧景珩(玄婆婆搭了把手),跟着玄婆婆钻入了那条更加幽深、潮湿的通道。通道内空气污浊,脚下湿滑,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身后的刨挖声和兽吼声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那怪物就会破土而出。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微弱的水声和一丝清新的空气。通道的出口隐藏在一丛茂密的芦苇之后,外面是一条水流湍急的陌生河流,远处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
三人狼狈地钻出通道,浑身沾满泥污。玄婆婆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确认暂时没有追兵和地听兽的踪迹,才略微松了口气。
“顺着河流往下游走,大约五里,有一个废弃的驿站在山坳里,可以暂时歇脚。”玄婆婆指着下游方向,随即目光落在苏明月背着的萧景珩身上,眉头紧锁,“但他的伤势和毒性,不能再拖了。腐骨毒虽被暂时压制,但十二个时辰内若无解药,必会攻心。封渊印更是……”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苏明月看着萧景珩后背那依旧插着的毒镖,周围敷着的红色药粉似乎也快要压制不住那蔓延的青黑色,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解药……哪里能找到?”苏明月声音干涩地问。
玄婆婆沉默了一下,缓缓道:“腐骨毒的解药,主材是北地特有的‘雪魄莲’,极为罕见。或许……只有狄戎大祭司或者其核心弟子身上才有。”
这几乎等于宣判了死刑!他们怎么可能从狄戎大祭司手里拿到解药?
绝望如同冰水,浇灭了苏明月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萧景珩,身体忽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异响,脸色瞬间变得青紫!
“景珩!”苏明月吓得魂飞魄散。
玄婆婆迅速上前,搭上他的脉搏,脸色骤变:“不好!毒性加速蔓延,封渊印也被引动了!必须立刻稳住他!”
她猛地看向苏明月,眼神锐利:“丫头,信我一次!用你的玉佩,贴近他心口,尝试引导那股暖流,护住他的心脉!快!这是唯一能暂时吊住他性命的方法!”
又是玉佩!萧景珩刚刚警告过不要信她!
苏明月看着怀中痛苦挣扎、生命气息急速流逝的萧景珩,又看看眼神急切的玄婆婆,巨大的矛盾几乎要将她撕裂。
信,还是不信?
没有时间犹豫了!萧景珩的状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再不做点什么,他立刻就会死!
苏明月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绝。她迅速扯开萧景珩胸前的衣襟,将那只剩微弱暖意、布满裂纹的玉佩,紧紧贴在他心口“封渊印”的位置。她闭上眼,摒弃所有杂念,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他!如同上次一样,努力去感应、去引导那玉佩中蕴含的力量。
或许是生死关头的潜能爆发,这一次,玉佩的回应比上次更加清晰!那微弱的白光再次涌现,虽然依旧纤细,却带着一种坚韧的意志,缓缓渗入萧景珩的心口。
萧景珩身体的痉挛渐渐平复,青紫色的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一丝,虽然依旧危殆,但那急速流逝的生机,似乎被强行拽住了一线。
苏明月心中稍定,但紧接着,她心头猛地一悸!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撕扯的虚弱感骤然袭来!与此同时,她清晰地听到一声极其细微、却让她毛骨悚然的“咔嚓”声!
她低头看去,只见那紧贴着萧景珩皮肤的玉佩上,一道全新的、比之前任何裂纹都要深、都要长的裂痕,如同黑色的闪电,骤然浮现!玉佩的光泽瞬间黯淡了大半,那暖意也几乎微不可察!
这代价……竟然如此巨大!不仅仅是玉佩的损耗,似乎连她自身的精气也被抽取了一部分!
玄婆婆一直紧紧盯着他们的状态,看到玉佩上新增的裂痕时,她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的光芒,似是惋惜,又似是……某种意料之中的了然。
“可以了。”她出声提醒,“再继续下去,你的身体和这玉佩都承受不住。”
苏明月虚弱地收回手,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她看着萧景珩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心中稍安,但那份因萧景珩警告而生的疑虑,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
玄婆婆……她是不是早就知道动用玉佩会带来这样的后果?
“走,先去驿站。”玄婆婆仿佛没有看到苏明月眼中的怀疑,搀扶起她,又帮忙架起萧景珩,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去。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三人沿着冰冷湍急的河流,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苏明月体力消耗巨大,又因玉佩的反噬而虚弱,几乎全靠意志支撑。玄婆婆看似老迈,力气却不小,大部分承担了萧景珩的重量。
一路上,苏明月沉默不语,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萧景珩的警告、动用玉佩的可怕代价、以及玄婆婆那过于“及时”的指引。她悄悄将手伸入袖中,握紧了那把冰冷的匕首。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山坳里,果然出现了一座破败的驿站轮廓。墙壁坍塌了大半,只剩下几间残破的屋舍在晨曦微光中伫立,如同鬼屋。
玄婆婆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绕到驿站后院,推开一扇几乎要散架的木门,进入了一个还算完整的房间。里面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杂物,布满灰尘和蛛网,但至少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将萧景珩小心地安置在角落铺开的干草上,苏明月立刻检查他的情况。毒性似乎暂时被玉佩的力量和之前的药丸压制住了,没有继续恶化,但封渊印带来的死气依旧萦绕不散。他像一根在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玄婆婆在房间里翻找了一会儿,竟然找出一个破旧但还算干净的水囊,以及半罐不知何时留下的、已经硬得像石头的粗粮饼。
“凑合一下吧。”她将东西递给苏明月,“老身去外面看看情况,顺便找找看有没有能用的草药。”
说完,她也不等苏明月回应,便转身走出了房间,身影消失在黎明的灰暗光线中。
房间里只剩下苏明月和昏迷的萧景珩。她看着玄婆婆离去的方向,心中的疑虑达到了顶点。在这种地方,她去找草药?是真的去找草药,还是……去联系什么人?
苏明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想起玄婆婆给的那个油布包。或许,这里面有她想要的答案。
她走到房间另一个角落,背对着门口,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包。里面果然是几卷颜色发黄的羊皮纸。她快速翻阅着,上面果然记载了明月玺另一部分可能藏匿的几个地点,都指向北疆,其中一个正在葬神山范围内。还有一些关于龙脉走向、前朝祭祀仪轨的零星记载。
突然,她的目光被其中一页边缘处,一行用极其细微、几乎与底色融为一体的暗红色颜料写下的小字吸引住了。那字迹娟秀,与玄婆婆苍劲的笔迹截然不同,更像是一个女子的手笔。上面写着:
“玄鸟西来,非为旧主;玉碎之时,因果轮回。”
玄鸟西来?是指“玄”婆婆从西边来?非为旧主?意思是她效忠的已经不是前朝皇室?玉碎之时……是指明月玺碎裂的时候?因果轮回又是什么?
这行字是什么意思?!是警告?还是提示?是谁留下的?
苏明月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感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更深、更危险的秘密边缘。
就在这时,房间外,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刻意放慢的脚步声,正朝着门口靠近……不是玄婆婆!
苏明月猛地握紧匕首,屏住呼吸,悄然挪到门后。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了,似乎也在警惕地倾听里面的动静。
是谁?去而复返的玄婆婆?狄戎的寻踪使?暗夜组织的杀手?还是……其他未知的势力?
那行神秘的暗红小字,又预示着怎样的阴谋与真相?
萧景珩命悬一线,身份不明的玄婆婆,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所有的危机,在这一刻,仿佛都凝聚在了这扇摇摇欲坠的破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