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近一月的跋涉,穿越了荒芜的戈壁与连绵的山丘,当那座号称北疆第一雄关的“铁壁城”那高大、布满战争痕迹的灰黑色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苏明月心中却没有半分抵达目的地的轻松,反而骤然绷紧。
太安静了。
时值午后,本该是商旅往来、人声鼎沸的时辰,通往城门的主道上却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几辆装载着货物的马车,正被兵士粗暴地拦在城外远处,车夫和货主面带焦急与恐惧,与守城士兵争执着什么。城门口设置了重重拒马,披甲执锐的兵士数量远超寻常,他们脸上覆盖着浸过药水的粗麻布,只露出一双双警惕而疲惫的眼睛,如临大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石灰、草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的味道。
“不对劲。”搀扶着萧景珩的玄婆婆首先停下了脚步,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扫视着远处的城防,“戒备森严,却非御外敌,倒像是……防着里面的什么东西出来。”
苏明月的心猛地一沉。她扶着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的萧景珩,他能坚持走到这里,全靠玄婆婆寻来的珍贵药材和她那近乎报废的玉佩偶尔输送的微弱生机吊着命。此刻,他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不祥的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对外界的异常毫无反应。
他们迫切需要入城,寻找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想办法缓解萧景珩的伤势,并打探前往葬神山的具体路径。可眼前这情景……
“过去看看。”苏明月咬了咬牙,将萧景珩的手臂在自己肩上搭得更稳些,迈着虚浮的脚步,朝着城门走去。
越靠近城门,那股腐败的气味越发明显,还夹杂着隐约的、被压抑的哭泣和呻吟声。城墙上张贴着崭新的告示,墨迹淋漓,大意是城内突发“时疫”,奉城主令,即日起许出不许进,违令者格杀勿论。
“时疫?”苏明月瞳孔微缩。在古代,这两个字往往意味着死亡和绝望。
三人刚靠近拒马,立刻就被数名兵士用长矛对准,厉声呵斥:“站住!没看见告示吗?滚开!”
“军爷,”苏明月强撑着精神,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我们不是本地人,途经此地,需要入城寻医问药。我兄长身染重病,实在无法再前行了,还请行个方便。”她指了指背上昏迷的萧景珩。
那兵士头领隔着麻布打量了他们几眼,目光在萧景珩了无生气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到玄婆婆老迈,苏明月自己也脸色苍白,风尘仆仆,不像歹人,但语气依旧冰冷:“方便?谁给你们方便?城里现在就是个人间炼狱!进去就是死!奉劝你们赶紧离开,另寻他处!”
“炼狱?”苏明月抓住这个词,追问道,“军爷,敢问是何等时疫?症状如何?”
兵士头领似乎被问得烦躁,又或许是被连日的恐惧和压力折磨,不耐地吼道:“高热!咳血!身上长黑斑!染上就没救!几天就死人!已经死了好些了!城主府都束手无策!你们还想进去送死吗?!”
高热!咳血!黑斑!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冰锥,瞬间刺入苏明月的脑海!作为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灵魂,她几乎立刻联想到了几种烈性传染病!鼠疫!炭疽!或者是某种经过人为改造的、更为凶险的病毒?!
这绝非普通的时疫!其凶险程度,远超这个时代的医学认知!
而就在这时,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从城门内传来。只见几名用厚布裹住口鼻、动作僵硬的兵士,抬着几卷粗糙的草席走了出来,草席边缘,赫然露出一只僵直的、布满了紫黑色斑点的手!
是尸体!
他们要将尸体运到城外处理!
就在尸体被抬过拒马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苏明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而更让她心惊的是,一直昏迷的萧景珩,似乎被这污浊的气息刺激,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的咕噜声,眉头紧紧蹙起,本就微弱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紊乱!
他重伤濒死,免疫力几乎为零,暴露在这种极端恶劣的疫病环境中,无疑是雪上加霜,随时可能被感染!
“不能待在这里!”玄婆婆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低声道,“必须立刻离开!”
可是,离开又能去哪里?萧景珩的状况,已经经不起任何颠簸了。前方是未知的荒野,后方是潜在的追兵,而这铁壁城,是他们目前唯一可能获得补给和短暂休整的地方,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死亡陷阱。
就在苏明月心急如焚,进退两难之际,城门内突然冲出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惊恐的妇人,她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同样用破布裹着脸的孩子,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出城门。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发热了!求求你们,让我们出去!”妇人哭喊着,声音凄厉。
守城兵士如临大敌,立刻用长矛将她逼退,厉声警告:“回去!再敢冲击城门,按律处斩!”
那妇人被推倒在地,怀里的孩子摔落出来,包裹的破布散开,露出一张潮红的小脸,孩子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嘴唇干裂,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那细嫩的脖颈上,已经隐隐浮现出几点针尖大小的暗红色斑点!
“宝儿!我的宝儿!”妇人扑过去,紧紧抱住孩子,绝望的哭声撕心裂肺。
苏明月看着那孩子颈上的斑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斑点的颜色和形态……与她记忆中某种经由血液或飞沫高度传染的恶性瘟疫初期症状极为吻合!
这城,绝不能进!不仅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全,更是因为,以萧景珩现在的状态,一旦进去,几乎是必死无疑!
可是,看着那对绝望的母子,看着城墙上那些面带恐惧却依旧坚守的士兵,看着这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边城,一种身为医者(尽管是穿越的)的本能,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对生命的敬畏与怜悯,在她心中涌动。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戒备森严的城门,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芽,在她脑海中滋生。
或许……她不能一走了之。
最终,苏明月没有选择强行闯关,也没有立刻离开。她和玄婆婆搀扶着萧景珩,退到了距离城门一里外的一处背风的小土坡后。这里能远远望见城墙,又相对避开了官道上来往的(虽然稀少)视线和城门口弥漫的污浊空气。
玄婆婆找来些干柴,生起一小堆火,驱散着北地傍晚的寒意。苏明月将萧景珩小心地安顿在铺了毡子的地上,仔细检查他的情况。还好,除了之前就有的重伤虚弱,暂时没有出现新的发热或皮疹迹象。但她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他们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她站起身,遥望着那座如同罹患重病的巨兽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铁壁城,暮色为其染上了一层悲壮而凄凉的色彩。
“婆婆,”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我们不能走。”
玄婆婆拨弄火堆的手一顿,抬头看她,眼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有深深的忧虑:“丫头,你想做什么?这不是你我能管的事。王爷他……”
“我知道。”苏明月打断她,目光依旧坚定地落在铁壁城上,“正是因为景珩在这里,因为我们可能也暴露了,因为我们无处可去……更因为,那些人……”她想起了城门那对母子,想起了士兵眼中的恐惧与坚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她转过身,看着玄婆婆,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智慧、勇气与决绝的光芒:“这种瘟疫,我知道它可能是什么,我知道一些……或许能控制它的方法。呆在外面,我们迟早也会被波及,或者被其他势力找到。进入铁壁城,固然危险,但或许是唯一能救景珩,也能救更多人的机会。”
她顿了顿,语气沉重:“而且,您不觉得这瘟疫来得太蹊跷了吗?偏偏在我们抵达北疆的时候,在靠近葬神山的地方爆发?”
玄婆婆眼神一凛。
苏明月继续道:“我需要进城,需要了解更详细的情况。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城主相信我,并给予我权限的身份。”
她低头,从怀中取出那枚虽然裂纹遍布、却依旧代表着“安国公主”荣耀与责任的玉佩,紧紧握在手心。
“看来,‘安国公主’这个名头,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夜色渐浓,寒风掠过土坡,带来远处铁壁城方向隐约的、如同鬼泣般的风声。苏明月下定决心,要逆行进入这座死亡之城。
然而,就在她准备和玄婆婆商议具体如何行动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那对母子被驱赶回城的方向,借着即将消失的最后天光,她猛地瞥见,地上似乎掉落了一样小小的、反光的东西。
她走过去,弯腰拾起。
那是一枚……极其纤细、闪着幽蓝寒光的——银针。针尖上,还残留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痕迹。
这针,绝不可能是那对慌乱绝望的母子掉落的!
苏明月捏着那枚冰冷的银针,看着远处如同巨兽喘息般的铁壁城轮廓,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场瘟疫,果然不是天灾那么简单!
这枚来历不明的毒针,是意外掉落,还是……某种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