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屋里的泥炉还在咕嘟作响,紫汤翻涌的气泡撞在铜壶壁上,发出细碎的轻响。
孙悟空握着金箍棒的手指微微发颤,刻痕顺着手臂爬进掌心时,他突然想起了那道被忽略的弧线——九世前某个月圆夜,父神坐在花果山老桃树上,枯枝在地上划出半道弯,见他凑近便慌忙用袖子盖住。
此刻金箍棒顶端的如意珠正泛着混沌青莲的光,那光落在他手背上,竟与记忆里地面的划痕严丝合缝。
\"父神有个隐藏的弱点。\"他声音发哑,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管。
金箍棒在掌心转了半圈,棒身上的刻痕随着动作亮起金红,\"在我五百年前战玄龟时,偶然撞开的一处石缝里。
那地方嵌着块青石板,石板上的纹路...和我后颈的刻痕,和女娲石上的裂痕,一模一样。\"
禺狨王按在胸口的手顿住了。
他原本垂着的眼睫倏地抬起,玄色官袍下的心跳声突然清晰起来——不是沉稳的鼓点,而是急擂的战鼓。
玉牌碎片贴在他心口,碎片里的光随着心跳明灭,\"通道。\"他低笑一声,拇指重重碾过碎片边缘,\"父神用刻痕锁我们的命,却忘了自己的命也拴在刻痕上。
那石缝,该是他核心力量的根。\"
通天教主的仙剑突然震鸣。
剑身上的诛魔纹泛起血光,剑尖原本指着窗外翻涌的云层,此刻却缓缓垂落,指向孙悟空脚边的青砖。\"当年我塞给你的残图。\"他甩袖抖开半卷泛黄的帛书,朱砂画的星轨在烛火下扭曲成蛇形,\"不是锁钥,是逆鳞。\"他屈指弹了弹帛书上最浓的那点朱红,\"若那石缝的纹路与刻痕同根,这星轨该能引你找到入口。\"
\"猴头!\"红孩儿突然踹了脚矮凳。
他掌心的黑炎重新腾起,却在触及金色印记时弱了几分,像被什么温柔地掐住了火舌,\"那缝儿要是藏在山里,俺的黑炎能把山烧出个窟窿!
要是在水里...\"他摸了摸腰间的断勺,嘴角扯出个凶巴巴的笑,\"大不了连海眼一块儿掀了!\"
孟婆的青纱突然发出簌簌轻响。
她原本背对着众人搅汤,此刻铜勺猛地磕在壶沿,紫汤溅出几点,在青石板上烧出焦黑的小坑。\"子时三刻。\"她的声音闷在纱后,带着某种陈旧的紧迫感,\"三十三重天的星轨要合了。\"她转身时,青纱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苍白的脸——那脸上没有皱纹,却像被什么古老的东西压得发沉,\"再晚,残阵的薄弱处就要合上。\"
孙悟空握金箍棒的手紧了紧。
他望着禺狨王眼底翻涌的星子,又扫过通天教主手中的残图,最后落在女娲身上——她正捧着五彩石站在烛火边,石上的裂痕与他后颈的刻痕仍在共鸣,暖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铺到他脚边。
\"走。\"他说,声音里的锋芒刺破了汤屋的雾气。
金箍棒重重砸在地上,青砖应声裂开,露出底下泛着青灰的石层,\"先去花果山。\"他弯腰拾起一块碎石,指腹擦过石面时,记忆突然如潮水倒灌——五百年前那场恶战,玄龟的龟甲撞碎了崖壁,他挥棒扫开碎石时,确实看见过一块刻着弯弧的青石板,只是当时急着追玄龟,竟没来得及细查。
禺狨王已经走到他身侧。
玄色袖摆掠过他手背时,带着玉牌碎片的凉意,\"我先去探星轨。\"他指了指窗外翻涌成青莲虚影的云层,\"三十三重天的残阵若与根须相连,星轨的走向能给我们引路。\"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黑影撞破窗纸,玄色官袍的一角在风里翻卷,像片不肯落下的鸦羽。
红孩儿跟着窜了出去。
他跃上窗沿时回头喊了声\"俺去备火!\",黑炎从他脚底腾起,将窗棂烧出个焦黑的窟窿。
通天教主最后看了眼残图,挥袖将帛书卷进袖中,\"我在三十三重天等你们。\"他踏剑而起时,仙剑的嗡鸣震得烛火摇晃,几星烛泪落在女娲脚边,很快凝结成暗红的珠。
汤屋里只剩孙悟空和女娲。
泥炉的紫汤还在咕嘟,暖光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女娲突然抬起手,五彩石轻轻碰了碰他后颈最深的那道刻痕。
石上的裂痕突然发出刺目的光,照得他眼前一片雪白,等再看清时,石面竟浮现出一行细小的篆字——\"根须生情,情深则折\"。
\"父神的刻痕。\"她轻声说,指尖顺着他后颈的刻痕往下,\"既是锁,也是脉。\"石光渐弱时,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
窗外突然传来禺狨王的呼喝,他的声音混着风声撞进来:\"悟空!
星轨动了!\"
孙悟空转身要走,却被女娲轻轻拉住衣袖。
她的指尖凉得惊人,像沾了归墟海眼的水,\"那个通道...\"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混沌光焰,欲言又止,\"你当年撞开的石缝,下面...女娲的指尖在孙悟空衣袖上轻轻一收,又迅速松开,仿佛被什么烫到。
她抬眼时,眼尾的细纹里凝着未褪的忧色:\"父神的刻痕网覆盖三界,我们在汤屋里讨论石缝的瞬间,他的感知可能就顺着刻痕爬过来了。\"
孙悟空后颈的刻痕突然泛起灼热,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铁签子戳了一下。
他想起九世前老桃树下那道被父神匆忙掩盖的弧线——原来从那时起,因果的线就已经缠上了。\"来得及。\"他说,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沉,像是压着块千钧重的磐石,\"只要在他完全定位前撕开通道。\"
窗外传来禺狨王第三次催促:\"星轨偏移度只剩半刻!\"
红孩儿的黑炎先撞开了汤屋的门,火舌卷着焦糊味窜进来,映得他额间金印发亮:\"俺把南天门的守将都烧跑了,现在去花果山的路是空的!\"他歪头看女娲,喉结动了动,到底没问\"要是父神真来了咋办\",只把断勺在掌心磕得哐当响。
通天教主的仙剑突然钉进地面,剑鸣里裹着星轨震颤的嗡鸣:\"跟我来。\"他屈指一弹,剑尖挑起半片残图,帛书在半空展开时,原本扭曲的星轨突然活了——朱砂点化作流萤,在众人头顶串成一条淡红的光链,\"这是三十三重天残阵的生门。\"他转身时道袍扫过女娲的五彩石,石上裂痕与光链擦出几点火星,\"女娲、禺狨王,你们用石光和玉牌引开刻痕网的注意力;红孩儿守在阵外,黑炎烧断可能追来的根须;悟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金箍棒顶端的如意珠上,\"你跟着光链走,刻痕共鸣最烈处,就是通道入口。\"
女娲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五彩石,石面的篆字\"根须生情\"还在发烫。
她看向禺狨王时,后者已从袖中摸出半块玉牌——那是他作为三界监察使的信物,此刻玉牌表面浮起细密的冰纹,\"我引开左边三股刻痕,你护右边。\"他说,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铁,\"若遇阻,就用石光灼穿。\"
红孩儿突然跳到门口,黑炎在脚边噼啪作响:\"俺守着,谁来烧谁!\"他冲孙悟空挤了挤眼,露出尖尖的虎牙,\"猴哥要是找到那缝儿,记得喊俺进去放把大火!\"
孙悟空握了握金箍棒,棒身的刻痕与女娲石、禺狨王玉牌同时亮起,像是三根被同一根琴弦牵动的钟。
他望着众人,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走。\"
三十三重天的风比想象中更冷。
残阵的星芒在头顶交织,像被揉碎的银河,却又带着刺人的棱角。
孙悟空跟着光链往前踏了三步,靴底突然陷进一片虚空中——那是残阵未修复的裂隙,底下翻涌着墨绿色的混沌气,像头沉睡的巨兽在呼吸。
\"小心脚下。\"禺狨王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他的玄色官袍被星芒染成银灰,玉牌在胸口发出幽蓝的光,正引着一缕缠绕在石柱上的刻痕往反方向飘,\"这里的星轨是活的,会往生者身上爬。\"
女娲的五彩石突然爆出刺目白光。
她站在右侧的断垣边,石光像把锋利的刀,将缠向孙悟空后颈的刻痕齐刷刷斩断。
那些泛着暗金的丝线落在地上,发出蛇类被灼烧的嘶鸣:\"他在试探。\"她喘着气,额角沁出冷汗,\"刻痕网的密度突然高了三成。\"
通天教主的仙剑在前方划出半圆,将一片即将闭合的星轨重新挑开:\"快!
生门就在前面!\"
光链在一块倾斜的陨石前突然凝住。
陨石表面布满蛛网似的裂痕,每道裂痕里都流转着与孙悟空后颈刻痕相同的金红。
他伸手触碰石面时,整颗陨石突然震颤起来,裂痕中渗出粘稠的暗金色液体,像活物般往他掌心钻。
\"是父神的力量。\"女娲的声音带着紧绷的锐度,\"他在加固通道!\"
孙悟空的金箍棒重重砸在陨石上。
棒身的刻痕与石面裂痕共鸣,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暗金液体被震得飞溅,在半空凝成一张张模糊的人脸——那是被刻痕吞噬的上古神魔,此刻正发出无声的尖叫。
\"就是这里!\"禺狨王突然拔高身形,玉牌的蓝光与女娲的石光在头顶交织成网,将试图涌来的刻痕全部挡在网外,\"悟空,砸开它!\"
孙悟空握紧金箍棒,混沌青莲的光从如意珠中迸发。
这一次他没有用蛮力,而是顺着刻痕的纹路轻轻一挑——就像五百年前在花果山,他挑开压着青石板的碎石那样。
陨石裂开的瞬间,地底下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一道泛着幽蓝的通道从裂缝中升起,内壁布满与刻痕同根的弧线,像父神当年在老桃树下画的那半道弯,此刻终于完整。
\"进去!\"通天教主的仙剑直指通道深处,\"快!\"
可就在众人抬脚的刹那,整座三十三重天突然剧烈震颤。
星轨的光链被扯得粉碎,女娲的石光、禺狨王的玉光同时黯淡下去。
一股足以碾碎星辰的气息从通道深处涌来,像座大山突然压在众人头顶。
孙悟空的金箍棒几乎握不住。
那气息里有他熟悉的混沌本源,却又裹着刺骨的寒意——不是父神的,是...
\"退!\"他大喝一声,将女娲和红孩儿往身后一推。
禺狨王的玄色官袍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他反手扣住孙悟空的手腕,玉牌在两人掌心发烫:\"是刻痕网的守护者!\"
通天教主的仙剑发出悲怆的长鸣。
他望着通道深处翻涌的黑雾,突然想起当年在紫霄宫听道时,鸿钧道祖曾说过的一句话:\"混沌生刻痕,刻痕生守望。\"
黑雾中,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他的轮廓被暗金刻痕笼罩,看不清面容,却能看见耳尖那簇银灰色的绒毛——在星芒下泛着冷光,像极了...
\"猕猴王?\"红孩儿的黑炎突然弱了半截。
但那身影还未完全显形,通道深处又传来更剧烈的震动。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时,那道身影的轮廓突然消散在黑雾里,只留下一句低哑的呢喃,混着刻痕撕裂的声响:\"...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