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秋的身影,如同山间悄然弥漫的晨雾,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通往论剑台那最后一级石阶的尽头时,整个原本因萧陨那裂天剑意而沸腾、喧嚣、几近癫狂的场面,竟出现了一刹那的、近乎诡异的凝滞。
没有光华万丈的气场全开,没有灵力奔涌的蓄势待发,更没有刻意对抗剑意压迫的灵光护体。
他就那样,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踏上台来。青袍素净,不染尘埃,步履平稳得如同丈量过一般,踏在古老的石板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在这被剑意撕裂得尖啸不断的空间里,竟奇异地清晰可闻。仿佛他走向的并非是一场决定道途、关乎生死的巅峰对决,而是漫步于自家清修的后院,去欣赏一株即将绽放的灵植。
这极致的“静”,与萧陨那裂风剑意冲霄、引动天地气机紊乱、宛若剑神降世般霸道绝伦的“动”,形成了天壤云泥般的、令人窒息的极端对立。
一方是撕裂苍穹、欲要斩灭万法的狂暴飓风。
一方是包容万象、仿佛能吞噬一切喧嚣的深邃星空。
台下的声浪,在这极致的反差冲击下,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喉咙,出现了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的是更加汹涌、更加复杂、甚至带着几分荒诞感的哗然与议论。
“他……他就这样上来了?像个凡人散步?”
“连最基本的护身罡气都没有?是自知不敌,彻底放弃了吗?”
“不可能!在萧师兄如此恐怖的剑意锁定下,筑基后期也要全力抵御,他怎能如此平静?定是用了什么我们看不透的秘法遮掩!”
“我看是吓破了胆,连反抗的本能都丧失了!故作镇定罢了!”
剑峰弟子聚集的区域,更是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如同潮水般的哄笑、嘘声与尖锐的嘲讽。
“哈哈哈!这就是被吹上天的‘叶先生’?我看是‘叶呆子’吧!连剑都忘了怎么拔!”
“萧师兄的剑意已如实质,他竟毫无反应?怕是神魂已被剑意碾碎,只剩一具空壳了!”
“我赌他撑不过萧师兄一剑之威!不,半剑都悬!”
这些声音充满了鄙夷、不屑与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在许多信奉力量至上、气势即实力的弟子眼中,叶秋此刻的“平静”,绝非高深莫测,而是赤裸裸的怯懦、无能与绝望!在萧陨那足以斩断信念、冻结灵魂的绝对剑压面前,任何虚张声势都显得可笑,而叶秋,似乎连虚张声势的勇气都已丧失。
甚至连一些原本对叶秋的“四修”理论抱有好奇、或持中立观望态度的弟子和执事,此刻眉头也紧紧皱起,心中动摇不已。修仙界,实力为尊,登场气势往往是内在修为的直接体现。如此平淡,甚至可以说是“黯淡”到近乎诡异的登场方式,实在难以与“强者”二字挂钩,更像是一种自暴自弃。
云端之上,几位保守派长老相互对视,眼中皆露出“果不其然”的笃定神色,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心志已溃,道基摇坠。”刑律长老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终审判决,“在萧陨的剑意领域笼罩下,他连凝聚战意的勇气都已丧失,如同待宰羔羊。此战结局,已注定。此子所倡之道,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他身侧一位面容古板的长老捻须冷笑,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强作镇定,不过是掩饰神魂战栗的最后遮羞布。在裂风剑意这等煌煌正道面前,一切歪门邪道,皆如雪遇朝阳,顷刻消融。”
唯有严守道长老,眉头锁成了深深的沟壑,目光如炬,死死钉在叶秋那平静得令人心慌的身影上。他修为高深,神识敏锐远超旁人,隐隐捕捉到一丝极不寻常的气息。叶秋的平静,并非空洞的死寂,也非绝望的麻木,而更像是一种……深渊般的包容与星空般的恒定?仿佛周遭那足以令山河变色、让同阶修士心神俱裂的恐怖剑意风暴,于他而言,不过是吹拂过亘古礁石的微风,连其衣角都难以真正撼动。
“叶秋……你这小子,到底在那静室里,捣鼓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严守道在心中默问,掌心竟微微渗出一丝汗意,那是面对未知与巨大变数时,本能产生的紧张。
论剑台上,萧陨那双已化为青色剑渊的瞳孔,也因叶秋这完全超出预料的“平淡”登场,而微微波动了一下。那波动并非警惕,而是一种被彻底轻视后涌起的、混杂着荒谬与暴怒的冰寒。
他本以为,叶秋至少会催动那传闻中诡异的“四修”之力,勉力支撑起一个防御领域,在他剑意领域下苦苦挣扎,上演一出蝼蚁撼树的悲壮戏码。这至少还能让他提起一丝“碾碎”的兴趣。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是这般……毫无反应,如同面对空气般的姿态!
这让他有一种蓄势已久、足以崩山裂海的绝杀一击,却仿佛打向了无尽虚空的憋闷与失衡感,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被蝼蚁无视的、滔天的怒火与极致鄙夷。
“叶秋,”萧陨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万载玄冰更冷,比剑锋摩擦更刺耳,带着居高临下、已然胜券在握的审判意味,“若你此刻跪地认输,亲口承认你那套‘四修’邪说不过是惑乱人心的无稽之谈,并自封修为,永世不得再踏足内门论法之地,我或可念在同门之谊,剑下留你一线生机。”
这是他身为剑峰真传的骄傲,也是他给予将死之虫豸最后的、施舍般的“仁慈”。
然而,面对这如同最终宣判般的宣言,叶秋只是微微抬眸,目光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意味,迎上萧陨那凌厉如实质剑锋的视线。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勾起了一抹弧度,那并非嘲讽,也非恐惧,更像是一位饱学之士,看到了一种新奇却略显……粗陋的技艺时,流露出的那种了然与淡淡的兴味。
“你的剑,”叶秋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如初,没有丝毫波澜,却奇异地穿透了层层剑意尖啸,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很利。”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萧陨周身沸腾的青色剑域,看到了其力量运行的本质,轻轻补充了四个字,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但,仅此而已。”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不是之前的哗然,而是真正的、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所有喧嚣、嘲讽、议论,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台下无数张脸上,表情僵住,只剩下难以置信的空白。
随即,是火山喷发前般的、极致的死寂之后,更加汹涌澎湃、几乎要掀翻整个论剑峰的惊天哗然!
“狂徒!!”
“不知死活!!”
“萧师兄!让他为他的狂妄付出血的代价!!”
萧陨眼中最后一丝人类的情绪波动彻底湮灭,化为纯粹到极致的、冰封万物的杀意。他不再言语,因为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是对手中之剑的侮辱。
他周身的青色剑意领域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彻底沸腾、咆哮!手中那仅出鞘三寸的古朴长剑,发出的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急促、亢奋到了极点,剑身青光暴涨,仿佛下一刹那,这柄沉寂已久的凶兵,便要彻底出鞘,饮尽眼前狂妄之徒的鲜血,以证剑道唯一!
毁灭的风暴,即将以最狂暴的姿态,降临在这方石台之上。
而叶秋,依旧静静地立于这风暴的最中心,衣袂在无声的剑意激流中微微拂动。他像是一座亘古存在的礁石,又像是一片能吞噬所有光与声的绝对暗域。
他的从容,在万千观者眼中是可笑至极的怯懦与愚蠢。
但他眼神最深处,那抹仿佛洞穿了宇宙生灭、执掌了自身一切规则的绝对平静,却如无底深渊,令人望之……心悸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