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针缝完,秀芹才允许自己稍微放松一下。她揉了揉酸痛的后腰。走出帐篷时,她看到医院空地上整齐排列着上百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几个戴着口罩的民夫正忙着往尸体上撒石灰。
\"医生!医生救命啊!\"一个满脸是血的军官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怀里抱着个失去意识的小兵。秀芹条件反射地迎上去,却在看清那小兵的脸时僵住了,那是她亲弟弟,参军才三个月的秀山。
在长沙总督府那间铺着猩红色地毯的会议室里,唐启正用铅笔轻轻敲打着桌面,听着外交部长结结巴巴地汇报。窗外是三月长沙难得的晴天,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会议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与室内凝重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日本公使再次提出抗议,声称我军在保定使用’违禁武器’…\"外交部长的眼镜片上反射着窗外的阳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英国和法国代表也表示’深切关注’,不过据可靠消息,他们更担心的是日本在华的…”
\"放他娘的屁!我们哪来的毒气弹?\"军需部长猛地拍桌而起,把茶杯震得叮当作响,“小鬼子用毒气弹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放半个屁?现在看我们打赢了,来装什么圣人!”
唐启抬起手示意安静,转向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情报处有什么新消息?”
年轻人推了推眼镜,声音出奇地平静:“欧洲战场方面,德军在凡尔登的攻势受挫,协约国抽调远东驻军的可能性很低。日本国内…根据我们在大阪的线人报告,保定战败导致内阁倒台,新上任的陆军大臣是主和派的…”
唐启突然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中国地图前。他的手指从保定慢慢移到北京,又在长江沿岸几个重要城市点了点。\"蔡将军的整编工作进行得如何了?\"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最新电报显示,已有超过八万北洋军自愿加入我军。\"参谋长立即回答,“不过装备缺口很大,特别是重武器方面…”
唐启转过身,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会议桌上投下长长的阴影。\"给蔡将军发电:‘京津之地,需稳扎稳打,勿贪速胜。北洋之败。并不是兵甲问题,而是气节,他们本来可以技不如人,可以败北,但袁大头卑躬屈膝,出卖国家利益,迎接他的只能是遗臭万年,而我们从不是必须赢,可以牺牲,但不可屈膝,更不可志短。’\"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派第六军迅速北上,保护京汉铁路沿线,同时命令后勤部,立即向保定调拨药品和医疗设备,优先救治伤员和俘虏。不够去上海买,从津浦路运过去。”
后勤部长闻言皱起眉头:“总督,我们的储备已经…”
\"照我说的做。\"唐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些战俘大多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被强拉壮丁的。再说…\"他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你以为列强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战争罪行’?他们就等着我们虐待战俘好大做文章呢。”
会议结束后,唐启独自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湘江上往来的船只。秘书悄悄走过来,递上一份刚译好的电报:“保定急电,医院报告发现伤寒疫情,已有十七名医护人员感染…”
唐启的手指紧紧攥住栏杆,他想起三天前那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带来的消息:保定大捷,歼敌三十余万。当时整个长沙城都沸腾了,人们放鞭炮、唱大戏,仿佛胜利就意味着一切苦难的结束。但只有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才知道,有时候胜利带来的问题比失败还要多。
\"备车。\"唐启突然说,“我要去医院看看那些从保定转运来的伤员。”
“可是总督,安全方面…”
\"安全?\"唐启冷笑一声,“十二万将士把命都搭进去了,你跟我谈安全?”
当夜幕降临保定战场,铁柱带着他新组建的\"团部\",其实就是五个伤痕累累的连排长,巡视着临时营地。月光下,士兵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篝火旁,有人擦拭武器,有人写信,更多人只是呆坐着,盯着火焰出神。
\"团长,你看这个。\"一个连长递过来个铁皮罐头,上面印着日文,“从小鬼子仓库里翻出来的,好像是…牛肉?”
铁柱接过罐头,突然想起战前最后一次全连聚餐时,炊事班长老王神秘兮兮地端出盆红烧肉,说是从家乡带来的腊肉。现在老王躺在那个万人坑里,身边是七百多个同样再也尝不到家乡味的兄弟。
\"给伤员送去。\"铁柱把罐头塞回去,继续向前走。路过一个特别安静的篝火堆时,他看见小四川正对着个简陋的木牌发呆,那是他用弹药箱木板临时做的灵位,上面用刺刀歪歪扭扭地刻着十几个名字。
铁柱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下。小四川吓了一跳,慌忙用袖子擦脸,但月光下那反光的泪痕还是清晰可见。\"团…团长。\"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就是在想,二狗子他娘要是知道…”
\"他是个英雄,勇冠三军。\"铁柱打断道,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这是我在赵团长口袋里找到的,没写完的家书。上面说…说等打完这仗,要回去给儿子过周岁生日。”
两人沉默地坐着,听着远处传来民夫们彻夜不停挖掘墓穴的声响。夜风掠过满是弹坑的平原,发出呜呜的悲鸣,像是无数亡魂在低声诉说。
铁柱突然站起身,拍了拍小四川的肩膀:\"去睡会儿吧,明天…明天还有更多活要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