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小说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大雪是入夜后开始下起的。夜幕如同一块沉甸甸的黑色绸缎,将天地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不给人间留下一丝光亮。起初只是细碎如盐的冰粒,纷纷扬扬地洒落,打在宫阙高耸的黑色鸱吻上,发出单调的噼啪声,如同朽骨在微颤。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是命运敲响的不祥之音。

丹朱支着下巴,坐在殿口兽尾蟠根的高背雕花木椅中。他身姿挺拔,面容英俊却带着几分落寞与憔悴。雕花木椅虽精美绝伦,却无法给他带来丝毫温暖与慰藉。他的父亲,尧帝灵柩安奉已满三年整。三年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情,也恰是从那天起,南河之南便成了摄政二十八年的舜的去处。舜的势力如日中天,而丹朱,这位曾经的帝子,却在这逐渐冰冷的宫殿中,感受着被权力遗忘的滋味。

高而深的殿堂内已早早垂下了厚厚的锦缎帷幕,遮住殿外肆虐的寒气。然而,这帷幕却无法阻挡那丝丝缕缕刻骨的冷意,它们如同细小无形的虫,悄然钻进丹朱宽大的玄狐氅衣的袖口与领隙,往骨头缝里钻。炭盆中的木炭烧得极旺,红亮耀眼,逼得角落垂首侍立的两名侍者脸上也烘出一层热汗。可这温暖却似乎与丹朱无关,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冷漠。

丹朱有些烦躁地动了动身子,沉香木硬椅发出细微的吱嘎声。这声音打破了片刻的寂静,一个侍者闻声悄然趋前一步,想要调整一下炭盆的位置,让这位帝子能感受到更多的温暖。“滚开!”丹朱薄薄的嘴唇里迸出一句,因不耐烦而异常突兀。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里撞出回响,又消弭于重重帷幕。侍者脸色煞白,瞬间退得比先前更远,几乎融进阴影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丹朱的目光掠过几案上那方沉重的苍玉雕龙印玺,冷冷地停在一角压着的帛书上。那是来自东夷部落使臣的呈报,用的是恭敬的措辞,意思却直截了当—贡物已备齐,然路途大雪,山道断绝,恐不能亲送至丹朱殿下之前,将径直送往南河舜帝处,以求裁定交割。

“彼此,彼此,”他在心中嗤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些恶毒的轻蔑。在他眼中,那南河之南不过是穷乡僻壤,除了泥巴和秃顶老农,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体面的地方用来交割贡物。“也好,让那个‘避位’的去尝尝烦劳的滋味。”他这般想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可这念头非但没有如他所愿平复心中的烦乱,反而像一把锐利的钩子,将他胸中那股无处着落的烦闷又狠狠勾了起来,愈发深沉,如同沉滞淤积的浊水,在他心间翻涌不息。他烦躁地伸出手,指尖划过冰冷的玉玺浮雕纹路,那细腻却又腻滑陌生的触感,让他不禁微微皱眉。这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玉玺,此刻在他手中,却仿佛只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无法带给他丝毫的慰藉与满足。

殿外,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如同一头咆哮的巨兽,试图冲破一切阻挡。在这狂风之中,有隐约的歌声断续飘来,却被呼啸的风声无情地绞得破碎。“月出皎兮……彼舜陶渔……”“河清可待……吾心不移……”那歌声沉郁朴素,每一个断处都透着一股子倔强,仿佛是深埋在地下冬眠待醒的根,即便被冰雪覆盖,也依然顽强地坚守着自己的生机。

丹朱听着这歌声,心中的烦闷愈发浓烈,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被冷风一吹,反而烧得更旺。他猛地站起身来,厚实的氅衣重重地曳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几步走到紧闭的高大菱花槅扇门前,用力拉开一条缝。刹那间,冷风裹挟着大片鹅毛般的雪片劈头盖脸地砸来,直呛进他的喉咙,冰冷的雪粒刺在他眉骨上,留下点点的麻痛。丹朱下意识地眯起眼,却强忍着没有退后半步。

隔着那纷飞狂舞的茫茫雪幕,远处宫墙外几点微弱的灯火在风雪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雪幕如此稠密,他根本看不清那里是否真的有人。但那歌声,伴随着更沉沉的、压抑着的欢呼,一阵一阵,竟顽强地穿透风雪与铜鹤宫灯摇摇欲坠的光晕,固执地钻进他的耳里。

丹朱面色阴沉得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际。他狠狠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又是那首!”他咬着牙,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中满是愤怒与不甘,“颂他的!”

那无名的颂歌,宛如沾水的皮鞭,一下又一下,无情地抽打着他的内心。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尖锐的刺,扎进他的灵魂深处。随着歌声的起伏,他喉咙深处隐隐泛上一股铁锈般的腥味,那是愤怒与憋屈交织,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感觉。

终于,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甩手,伴随着“咣当”一声巨响,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这一声巨响,仿佛是他内心世界崩塌的前奏。殿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与所有那令他憎恶的歌声,却也将殿内骤然加强的、令人窒息的暖意死死锁住。

殿内的炭火熊熊燃烧,热得烫人。那跳跃的火苗,在丹朱眼中却似张牙舞爪的恶魔,肆意地嘲笑着他的狼狈与无奈。他在殿内来回踱步,脚步急促而凌乱,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微微抽搐着

此时,在遥远的南河之南,有一处简陋的草庐。寒风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呜呜地撞击着那扇柴门,柴门本就破旧,在寒风的肆虐下摇摇欲坠。风从门板的缝隙和泥糊的土墙缝隙中钻进来,裹挟着一阵阵细碎的雪花沫子,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很快便堆积起薄薄的一层。

草庐内,舜正用他骨节粗大的手,稳稳地扶着面前火塘里那株半干不湿的劈柴。火苗在劈柴上跳跃着,映照着他满是风霜刻痕的脸庞一侧。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每一道皱纹都诉说着生活的艰辛与磨砺。火光舔舐着土灶上那只缺了口的陶釜,釜里咕嘟咕嘟地煮着几块青灰的野芋头,散发出干燥朴素的谷物气息。这气息,虽然比不上宫殿中的山珍海味,却带着一种实实在在的温暖与安宁。

“噼啪”,一块干柴突然爆开,炸出几点火星。坐在旁边小木墩上的老樵夫陈翁,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猛地一哆嗦,手中正削着的简陋木钉“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他有些惶恐地抬起头,布满皱纹的嘴角翕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他的眼神中满是局促与不安,仿佛做错了事一般。

“不妨事,不妨事。”舜温和地笑笑,声音低缓而平稳,像拂过枯草原的暖风,轻轻抚慰着陈翁紧张的情绪。他缓缓弯腰,动作虽有些迟缓,却透着一种沉稳,捡起那掉落的木钉,重新塞回陈翁满是老茧的手掌里,轻声说道:“灶火旺盛,是吉兆。”

陈翁浑浊的眼睛感激地眨了眨,原本僵硬的身体不再那么紧绷。他低下头,默默地擦拭着那木钉粗糙的边缘,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手中握着的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柴门被“吱呀”一声缓缓推开半扇,一股挟雪的寒气猛地灌了进来。内卫首领乙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形高大,肩膀宽阔,身上覆着一层薄雪,宛如一座移动的雪山,几乎挡住了门口那原本就昏暗的光线。他带着屋外的冰冷肃杀之气,闪身进入屋内,恭敬地垂手立在一侧,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只吐出一个词:“丹朱殿。”

屋内,舜正坐在灶前,没有抬头,身旁放着一根细长的柴棍。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灶底,正细心地挑动着柴灰,试图让火力更集中些。在那熊熊燃烧的灶火旁,舜的脸庞被映得忽明忽暗,额头上的汗珠闪烁着微光。釜中泛起一连串细碎的气泡,咕噜咕噜地响着,芋头的香气也随之愈发浓郁,给这寒冷的屋子增添了几分温暖与宁静。

乙仲见状,立刻会意,声音压低到近乎耳语:“有传……城中祭祀,丹朱主祭。他……独舞于高坛之上。巫师呈上祭辞,其中颂扬尧德的章节之后,加了一段‘天命永续于丹朱’的文辞。”

舜手中的柴棍停了一瞬,这个细微的动作稍纵即逝,随即他又继续平稳地拨弄着火炭,仿佛刚刚听到的一切不过是耳边微风。陶釜里的咕嘟声依旧规律地响着,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仿佛在诉说着时光的流淌。

“仪式如何?”舜终于开口问道,目光依然在跳动的火苗上流连,看似漫不经心,可那微微皱起的眉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一丝波动。

“怪事……”乙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他微微皱眉,眼神中透露出疑惑与不安,“献上第一牲玉帛时,供案一角突有小塌。献上牺牲之血时,盛酒的青铜兕觥倾倒在地,血污了祭台……”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诡异的景象,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祭坛四野鸦雀无声……冷得出奇。”

舜沉默了片刻,手中的柴棍有节奏地在炭火间翻动,那跳跃的火苗如同他此刻起伏的心绪。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抬起头,眼神深邃而平静,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早已洞悉一切。他望向乙仲,目光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此事不可声张,继续留意丹朱动向。”

乙仲领命而去,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舜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他却浑然不觉。望着那漫天飞雪,思绪飘向了远方。

寒冬的夜幕早早地降临,凛冽的风如刀割般刮过大地。破旧的茅屋在风中瑟瑟发抖,屋内,陈翁和舜相对坐在炉火旁,沉默笼罩着他们。

陈翁手中拿着木钉,原本正要往地上钉,那只枯瘦如柴的手却在半空停住了。他眼角的皱纹更深地堆叠起来,像是岁月刻下的重重痕迹,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生活的沧桑。他微微颤抖着嘴唇,浑浊的喉音像被泥土裹挟,低低地喃喃自语:“天……不……不喜……”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掩盖。

舜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几缕灰白的头发垂落在他的额头,随着他低头凝视火塘的动作轻轻拂动。他的目光落在那跳动的火苗上,仿佛在火中看到了无数过往。灶膛里一块木炭“噼啪”一声焦裂开,无声地化为火炭的一部分,溅起几点微小的火星。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许久,舜伸出手,拿起一根柴棍,轻轻地拨动了一下烧红的炭火。顿时,火星炸得更亮些,如点点流星在黑暗中闪烁,映在舜深潭般的眸子里,只是一瞬,却仿佛点亮了他眼底深处隐藏的情绪。他声音依旧低缓,听不出波澜:“知道了。”那语气平静得仿佛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可微微握紧的拳头却泄露了他内心并不平静。

此时,釜中的水开始沸腾,翻滚着白色的水汽,“咕噜咕噜”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水汽弥漫开来,带着质朴暖意的芋头香似乎愈发浓郁了。这股香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给这简陋的茅屋增添了几分温馨。

舜站起身,拿过两个粗陶碗。他的动作有些迟缓,腰背也不再挺拔,岁月同样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来,老哥,”舜一边说着,一边用勺子盛满一碗浓稠微黄的汤水,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将碗推到陈翁面前,“暖一暖身子骨。天冷着呐。”

“使不得,使不得……”陈翁慌忙摆手,局促地向后缩了缩身子。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安和愧疚,双手不停地搓着,仿佛那粗糙的手掌能搓去心中的纠结。

舜笑了笑,眼角那密集的皱纹如同沟壑,可笑容里却满是真诚与温暖:“芋头和柴火,都是老哥带来的。要不是你,我这老骨头可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寒夜。”

陈翁看着他诚恳而平静的眼神,迟疑片刻,终于伸出粗糙的手,小心地接过了那碗热汤。冰冷的手心贴着碗壁,贪婪地汲取着那份灼热的温度。腾腾的热气扑在他布满岁月刻痕的脸上,暖意直透入冻僵的骨头缝里。他深深嗅了一下那熟悉得令人心安的气息,然后小口地啜饮起来。每一口下去,冻僵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暖流重新唤醒了生机。

“这……这味儿,”陈翁的声音带着暖意融化的松弛,“跟我家那口子熬了一辈子的一样……可不敢污了您的……”

舜摇摇头,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捧在手中捂着手:“什么污不污的。人活一口气,粮暖一条命,道理都一样。”他轻轻吹了吹热气。

乙仲默默地立在门的暗影里看着这一幕。他身形消瘦,一袭黑衣在暗影中几乎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看着舜和陈翁,心中五味杂陈。

屋外风雪呼啸得更加猛烈了,如同狂暴的巨兽在撞击着脆弱的柴门和薄薄的土墙。草庐却因炉火与芋香的存在,显得格外固守着一份沉重而踏实的暖意。

乙仲是个神秘的人,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他总是独来独往,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气质。他在这草庐外已经徘徊了许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舜与陈翁坐在炉边,一边喝着芋汤,一边交谈着。陈翁说起自己的过往,那些在苦难岁月里与家人相依为命的日子。舜静静地听着,不时插上几句安慰的话。在这冰天雪地的草庐里,他们的对话如同温暖的炉火,驱散着寒冷与孤寂。

乙仲在暗影中静静地听着,心中不禁泛起涟漪。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温暖时光,那时的他也有家人的陪伴,有温馨的家。然而,命运的无常让一切都化为泡影,如今的他只剩下孤独与漂泊。

“舜,你为何对这老者如此关怀?”乙仲终于忍不住从暗影中走出,打破了这份宁静。

舜抬起头,看着乙仲,眼中没有丝毫的惊讶:“人皆有难处,在这寒冬里,一碗芋汤或许就能救一条命。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乙仲微微皱眉,似乎对舜的回答并不满意:“举手之劳?可这世间又有几人愿意付出这举手之劳?”

舜笑了笑,站起身来:“若是人人都不愿付出,这世间便会陷入无尽的冰冷。我们虽渺小,却也能为这世界增添一丝温暖。”

乙仲沉默了,他看着舜,心中对这个看似平凡的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意。

大雪初霁,冬日苍白的阳光费力地刺透稀薄的云层,惨淡地铺在宫殿的金黄琉璃瓦上,却丝毫融化不了檐下倒垂着的、粗壮尖锐的冰棱。

大殿之内,青铜饕餮纹鼎腹中炭火燃得极旺,跳跃的火苗映照着殿内斑驳陆离的壁画,那些古老传说中的神灵与异兽仿佛在火光中蠢蠢欲动。裹在厚重玄狐氅衣里的丹朱,斜倚在铺着整张虎皮的宽阔矮榻上。虎皮的毛蓬松而柔软,丹朱半陷其中,享受着这份奢靡带来的舒适。

一个眉清目秀的侍女跪在旁侧,她的眼眸如同清晨山林间的露珠,纯净而明亮。手中捧着温润的羊脂,小心翼翼地涂抹着丹朱半露在宽袖之外的、略显苍白的手腕。那手腕纤细却不失男子的骨感,侍女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手中握着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丹朱半眯着眼,像是在品鉴某种细腻的触感,又似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思绪。

内侍脚步轻悄得如同狸猫,踏着冰凉的金砖地面进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殿内慵懒的氛围。他伏低身子,恭敬得近乎卑微,轻声禀报:“禹……在外候了许久,雪中站着呢,说是带了急务呈奏给殿下您裁断。”

丹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像是鼻腔里堵着什么东西,又像是对这打扰的极度不满。他不耐烦地抽回手腕,顺手在那侍女柔嫩的面颊上捏了一把,侍女微微一惊,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只是脸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丹朱撇了撇嘴,说道:“让他进来候着。啧,下雪天也不让人消停。”

门外带进一股湿冷的寒气,瞬间打破了殿内温暖而静谧的气息。禹大步走了进来,他高大的身躯依旧挺拔,犹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峰。身上披着的粗陋蓑衣上冰霜融化后留下大片深色水渍,沿着衣角不断滴落在地面上,沾着干草屑的草鞋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带着泥泞的印痕,与这华丽的大殿格格不入。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风尘仆仆的随从,费力地抬着一卷沉重的、由细密柔韧的树皮纸卷成的图卷。

他停在距丹朱矮榻五步开外的金砖地上。金砖在黯淡的光线中隐隐透着冷光,与他沾满泥水的草鞋形成鲜明对比。禹沉毅的脸上,刻满了长途奔波的疲惫,那深深的皱纹里,藏着无数个风餐露宿的日夜。他的嘴唇因寒冷而微微发青,干裂的口子渗着血丝,可他的双眼,依旧透着坚毅的光芒。

他没有急于开口,只是将目光投向矮榻上那位裹在华丽狐裘中的殿下。丹朱慵懒地斜倚在矮榻上,狐裘的毛蓬松柔软,泛着奢华的光泽,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更加养尊处优。炭火盆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散发着融融暖意,龙涎香的馥郁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可在这过于空旷的殿堂里,一切都显得如此奢侈,甚至虚假。

禹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垂首侍立的侍者,他们脸上涂着精致的白垩,表情木讷,如同木偶一般。他们身着华服,却掩盖不住眼中的畏惧与麻木。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悲凉,这便是朝堂之下的众生相。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丹朱那张毫无焦急之色的脸上。丹朱的面容白皙而圆润,眼神中透着一种对世事的淡漠与疏离,仿佛这世间的一切苦难都与他无关。

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一路揣在胸口的滚烫期冀,被眼前景象浇得冰冷。他想起了治水途中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在洪水中挣扎求生,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无助。而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殿下,却如此漠视。但他仍执拗地挺直了脊背,心中的信念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永不熄灭。

他解开蓑衣带子,将湿淋淋的蓑衣卸下交给随从。蓑衣的粗硬边角扫过地面华丽的刺绣座垫,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丹朱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嫌恶。

“治水的进度堪忧,殿下。”禹的声音低沉浑厚,在大殿中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龙门以下隘口难通,下游新淤又生……洪水泛滥,百姓苦不堪言,无数人家妻离子散,流离失所。”他上前一步,并未客套虚礼,伸手指向那巨大的树皮地图卷轴。地图上,用各种符号和线条标记着山川地势和水流走向,那是禹和工匠们无数心血的结晶。

“仆与工匠们耗费数月,勘测山川地势,又据百川流向,绘定新图。水道要如何疏导引淤、工役如何征发调遣……”禹的眼神灼灼,语气带着一线孤注一掷的恳切,“请殿下览图决断!此事关乎兆民生死!”

内侍们脚步轻悄,如羽毛飘落,在禹沉厚而急促的声音催促下,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图卷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徐徐展开。这图卷极为巨大,宛如一条沉睡许久的巨兽苏醒,蜿蜒占据了殿前相当大的一块地面。

金砖地面本就光滑如镜,倒映着殿内的华丽装饰与众人的身影。此时,图卷粗糙的树皮纹路与这精致的地面形成鲜明对比。那树皮虽粗糙,可上面却用墨色和赭石精细地描绘出一幅壮丽的山河景象。山脉起伏的走向,恰似大地的脊梁,气势磅礴;河流脉络纵横交错,如百川奔涌,充满生机。沿岸村庄的位置都用小小的点做了标记,虽小却清晰,宛如繁星点缀在大地之上。

治水所涉区域、预筑堤坝处标注着醒目的朱红,那朱红如鲜血般刺目,仿佛在诉说着治水之路的艰辛与责任。需要开挖疏导的淤塞之处则用醒目的墨线勾勒出来,墨线曲折蜿蜒,犹如命运的丝线,牵系着无数百姓的生死与福祉。图卷散发着一股草木和汗水的混合气息,那是禹和他的治水团队在野外奔波、辛勤劳作留下的独特印记,与大殿里弥漫的龙涎香格格不入。龙涎香的香气本是尊贵奢华的象征,此刻却在这质朴的图卷气息面前显得有些矫揉造作。

丹朱站在一旁,目光懒洋洋地落在那铺陈开的地图上。他身着华丽的服饰,头戴璀璨的冠冕,浑身散发着养尊处优的气息。在他眼中,这图卷就像一件怪诞的异物,搅乱了殿宇原本的精美平衡。殿内的一切本该是和谐而优雅的,墙壁上的精美壁画、雕琢精细的梁柱,都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奢华。而这张充满泥土气息的图卷,打破了这份完美。

他看着那些曲折迂回的线条、模糊的标记点,眼神掠过一片茫然与不耐烦。在他的认知里,这些复杂的线条和标记不过是些毫无意义的涂鸦。他自幼生长在宫廷之中,享受着荣华富贵,从未体会过民间的疾苦,更不懂得治水对于天下百姓的重要性。“呵!”他突然嗤笑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丝轻蔑。他指尖轻佻地指向地图某处一个标示着“工营”的墨点,语气满是嘲讽:“这画的是什么?几条歪歪扭扭的虫子在爬?”那墨点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可笑的存在,全然没有意识到这小小的墨点背后,是无数治水工匠的辛勤付出和安身之所。

随即,他又指向一片密集的朱红标记群,话语里带着轻薄的嘲弄:“这般密密匝匝的红点?看着活像沾了人血的泥点子!”那片朱红标记,本是治水关键区域的重要标识,关系到治水工程的成败,可在丹朱眼中,却只是能用来取笑的东西。他的笑声在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与周围庄重的氛围格格不入。

禹的脸色骤然绷紧,如同铁铸。他身着朴素的粗布衣衫,与丹朱的华丽形成强烈反差。他自幼立志治水,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宁,多年来风餐露宿,奔波在山川河流之间。这图卷是他心血的结晶,每一条线条、每一个标记,都倾注了他无数的汗水和智慧。此刻,丹朱的嘲笑就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他捏着图卷边缘的手指骨节泛白,显示出他内心的愤怒与压抑。他强忍着怒火,目光坚定地看着丹朱,说道:“丹朱公子,这图卷虽不华美,却是关乎天下百姓生死的治水大计。这些线条和标记,是无数百姓脱离水患的希望。”

大殿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朱红的殿壁上诡谲跳动。丹朱慵懒地斜倚在榻上,白皙的面容透着几分骄矜与不耐,他撇了撇嘴,那份压抑已久的刻薄终于如决堤的洪水,彻底流露出来,不再有丝毫遮掩。

“天下承平无事,何苦耗费民力搞这些河川勾当!汝耗费如此心力,做这无用之物!”丹朱刻意加重了“无用”二字,声音冰冷而尖锐,如冰凌般在大殿四壁无情地反弹,直直敲打着禹的耳膜。

这话语,仿佛一道凌厉的寒风,瞬间将大殿内的温度降至冰点。一阵死寂的寒流席卷了整座宫殿,连炭火盆中炭火的噼啪声都显得那般稀薄、微弱,仿佛也在这冰冷的氛围中瑟缩。

跪在地板一角的内侍们,身躯瑟瑟发抖,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地砖的缝隙里,他们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深恐这暴风雨般的气氛将怒火引到自己身上。正在为丹朱轻揉脚踝的另一名侍女,手指不自觉地停顿了片刻,她的呼吸也变得极为微弱,大气都不敢出。

禹站在大殿中央,身形如山岳般沉稳,可此刻他的内心却翻江倒海。他的瞳孔骤然紧缩,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为之停滞。他缓缓抬起头,岁月与风雪在他脸上凿出的坚毅线条,此刻绷得更紧了,犹如历经寒霜的岩石,坚硬而冷峻。

他直直地看着丹朱,那双总是蕴藏着河流与大地力量的眼睛里,原本燃烧的热忱有某种滚烫的东西在急速冷却、沉淀。曾经,那双眼眸中满是对治水大业的执着与信念,对天下苍生的悲悯与担当,可如今,面对丹朱这轻飘飘的“无用”二字,一切似乎都摔得粉碎,连灰烬都扬不起一丝。

禹站在宫殿之中,面色如铁,紧紧抿着双唇,眼神里透着无尽的冷漠与决绝。他的目光从高高在上裹着狐裘的丹朱身上一扫而过,就像掠过一片毫无生气的死物,随后便再也不愿在这个人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秒。

在这华丽却压抑的宫殿里,气氛犹如寒冬的冰窖。丹朱慵懒地斜倚在矮榻上,身上的狐裘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起伏,散发着奢靡的气息。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看着禹,似乎在等待着禹的屈服。

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是压抑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慢慢地、坚定地弯下腰,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承载着千钧重量。他那高大而坚毅的身躯缓缓下沉,仿佛带着整个天下的苦难与责任。他那双满是老茧、指缝间还带着黑泥的大手,微微颤抖着伸向那铺开在地面的树皮地图。

这双手,曾经无数次挥舞着工具开山治水,在湍急的河流中与洪水搏斗,在险峻的山谷间开辟道路。如今,它们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地图边缘,那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着婴儿的肌肤,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凝重。禹的眼神专注而深沉,仿佛透过这张地图,看到了天下苍生在洪水中挣扎的惨状,看到了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的景象。

他和两个随从一起沉默着,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他们的沉默,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三个人的手共同将图卷缓缓地、仔细地重新卷起,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慎重,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树皮地图在空旷的地面发出粗涩的摩擦声,那声音犹如古老的叹息,在宫殿的穹顶下回荡。每一声摩擦,都像是历史的车轮在缓缓滚动,诉说着治水的艰辛与不易。卷轴合拢的沉重声响,如同断了一根琴弦,在寂静的空气中发出清脆而又悲凉的回响,仿佛是禹心中某根情感的弦被狠狠拨动。

禹最后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矮榻,眼神沉静得可怕,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再没有一丝波澜。他望向丹朱的目光,冷漠而又决绝,那里面没有丝毫的妥协与畏惧。他朝丹朱方向极浅地、几乎没有角度地点了一下头,这个动作轻如鸿毛,却又重若泰山,如同拂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不带一丝留恋。

旋即,禹转身,湿透的蓑衣重新裹上肩头。那蓑衣,带着雨水的冰冷和泥土的气息,仿佛是他征战洪水的战袍。他的背影如同背负着一座沉默的山峦,沉重而又坚定。他一步一步地走着,每一步都踩在那一路清晰泥泞的足迹上,泥水溅起,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大步离开了这温暖却冰冷得蚀骨的地方。温暖,是因为宫殿里燃烧着的炭火,散发着让人沉醉的暖意;冰冷,是因为丹朱的冷漠与自私,让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寒意。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嗒嗒”的声音由近及远,越来越轻,却又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头。最终,那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惨白的天光里,仿佛一个时代的背影渐渐远去。

门帘落下,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殿内死一般的沉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这帘幕吞噬。暖融融的空气里,那股树皮和湿润泥土的微腥气息仍在固执地滞留,像是禹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久久不肯散去。

半晌,才有一个内侍膝行上前,他低垂着头,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小心翼翼。他手中拿着一块干净的布,缓缓地擦拭着刚才被禹站过、踩出泥印的地砖。他的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矮榻之上的丹朱发出一声意兴阑珊的呵欠,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悠悠回荡,仿佛带着无尽的倦怠。那沉重图卷被侍从缓缓抬走,他望着图卷离去的方向,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无形的轻松,仿佛长久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被悄然移开。

“无趣。”他慵懒地开口,声音轻描淡写,却透着与生俱来的骄纵。伸出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身旁侍女鬓边垂下的一缕乌发。那细软的发丝如同冰凉的水蛇,轻轻缠绕上他的指尖,侍女微微一颤,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只是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丹朱的目光有些迷离,思绪飘向远方。日子对于他来说,就像被冻僵的冰,缓慢而寒冷地向前爬行。每日无非是周旋于各种繁琐的礼仪、无聊的宴会和臣子们虚伪的奉承之中,生活毫无新意可言。宫殿里的奢华装饰,在他眼中不过是空洞的表象,那些金碧辉煌的器具,如同禁锢他自由灵魂的枷锁。

而在遥远的南河,舜简陋的草庐静静伫立在一片银白的世界里。草庐门口,积雪已被往来的人们踏出了一条污黑泥泞的小路,与周围洁白的雪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日清晨,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像一块沉重的铅板压在大地上。乙仲像往常一样推开柴门,准备清理檐下的积雪。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就在他迈出房门的瞬间,目光落在门外冻硬的泥地上,整个人猛地立住了,浓眉狠狠皱起,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多年跟随舜养成的警觉瞬间被激发。

“主上!”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一丝紧绷,这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

舜正在屋内俯身给火塘添柴,听到乙仲的呼喊,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直起身,望向门口。门框框出的一小方天地里,堆满了东西,乍一看,竟像一座微型的粮山。这些并非什么金银宝器,而是一个挨着一个、大小各异的口袋。有麻布缝制的,粗糙的纹理透着质朴;有苇席编成的,带着淡淡的苇草清香;更多的是随处可见的粗陋皮囊,它们鼓鼓囊囊的,显然塞满了东西。

舜缓缓走向门口,目光在这些口袋上一一扫过。里面装着各种粮食:金黄饱满的粟米粒,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丰收的喜悦;土褐色的杂豆,颗颗饱满,带着土地的厚重气息;甚至有几袋灰白色的石磨粉末,那是百姓们辛勤劳作的成果。

其中一只瘪瘪的小口袋格外醒目,它被小心翼翼地绑得严实,似乎里面装着无比珍贵的东西。舜轻轻蹲下,拿起那只小口袋,解开绳索,里面只有半升糙米。看着这半升糙米,舜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积雪被踩得很实,散落着粮食碎屑,一股生粮特有的、混合着土腥和阳光的、沉甸甸的谷香扑面而来,将屋内的烟火气也冲淡了些许。

没有人影,只有那些口袋沉甸甸地堆在晨光熹微的门口。

舜的目光在一只灰白的新苇席袋口停住了。那袋子上有几道深深的指痕,仿佛是有人拼尽全力抠抓留下的印记,还有一点渗出的暗红血色染在边缘的苇子上,在这清冷的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舜的心猛地一紧,那指痕和血迹似乎在无声诉说着背后不为人知的艰难与挣扎。

他默默走上前,在那些粮袋旁边蹲了下来。粗糙的双手轻轻拂过那些沉甸甸的承载,指尖感受到粮袋的坚实与厚重。每一袋粮食,都仿佛凝聚着无数辛勤的汗水和对生活的期盼。一个明显是由旧衣服撕开缝制的、边缘毛糙的粗布口袋开口松了,几颗圆润饱满的粟米滚落出来,掉在冻硬的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甲字三邑……”乙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已细细查看过那些粮袋上的标记,“丙字三邑……是几处偏远村寨的点。”

“嗯?”舜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那些杂乱的粮袋上,思绪却飘向了那些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他想象着在那偏远的山谷里,村民们在寒风中劳作的身影,简陋的房屋,以及孩子们那渴望温饱的眼神。

“都是极穷困的山谷里,雪天更是艰难。”乙仲补充道,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无奈与叹息。在这样的寒冬,雪将山谷覆盖,道路险阻,食物短缺,那些村民们的生活该是何等的困苦。

舜拾起地上那几粒滚落的粟米,干燥饱满的颗粒带着阳光沉淀过的暖意。他将粟米握在掌心一会儿,感受着那微小却真实的温暖,才小心将它们放回袋中,然后缓缓站起身。他环视着门外白茫茫的空旷山野,昨夜又飘了雪,洁白的雪覆盖了更多车辙与人迹,仿佛将这世界的喧嚣与纷扰都一并掩埋。

“老哥,”舜对着虚空,声音不高,却像能穿透寂静,“出来吧。天寒地冻的。”四周只有风扫过枯草的呜咽声,没有任何回应。舜知道,那个送粮的人或许正躲在某个角落里,看着这一切。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哑也更坚定:“东西太沉,舜愧不敢领。带些回去,给娃娃们添顿稠的。”

四周静谧得可怕,唯有偶尔传来的积雪从树枝上滑落的簌簌声,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半晌,草庐侧后方一丛半枯的芦苇丛才发出低微的窸窣声,积雪簌簌落下。一个瘦小的身影磨磨蹭蹭走了出来。正是前几日来过的老樵夫陈翁。

他穿着单薄的破旧皮袄,那皮袄上的毛已经掉得七零八落,无法再为他抵御这严寒。脸冻得发青,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嘴唇乌紫,微微颤抖着。两手局促地互相搓着,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掌裂着深深的口子,一道道血痕若隐若现。他每挪动一步,都显得极为艰难,破旧的草鞋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

陈翁的目光对上舜的视线,他愈发慌张无措,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他的头低得更低了,只盯着自己那双露出破草鞋的脏污脚趾,不敢再看舜一眼。“舜帝爷……”陈翁嘴唇哆嗦着,声音干涩发颤,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可不敢……可不敢……乡老们说的,让您万万别推……小老儿……也实在怕您不收……”他粗糙的手指紧张地绞着破旧的衣角,那衣角已经被磨得破破烂烂,仿佛轻轻一扯就会断掉。

“这点子口粮……乡亲们……挤出来……想给您屋里添口热乎汤水……不成敬意……莫嫌它……”陈翁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拿出一个破旧的布包,布包上补丁摞补丁,看得出它承载了不少岁月的痕迹。他双手捧着布包,像是捧着无比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地递给舜。

舜什么也没说。他大步走过去,眼神中透着温和与关切。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几个补丁的粗布夹袄——那是寻常百姓冬日最普通的装束,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不由分说,披在了陈翁瘦骨嶙峋的肩上,又仔细替他掖紧了脖领处。“山野风寒,”舜只说了这四个字。声音虽轻,却仿佛带着无尽的力量,在这寒冷的空气中回荡。

陈翁猛地一僵,下意识想躲开那带着体温的衣物。长久以来的自尊与倔强,让他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有些不知所措。但舜的手沉稳有力,带着不容推拒的暖意,那双布满霜刻般皱纹的手也终究没有去强行拉扯。

陈翁肩头微微塌下去,像是被生活的重担再次压了一下。可那涌上肩头的暖意太过强烈,又让他忍不住抖了一下。一股莫名的热气冲上他浑浊的眼眶,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自己也曾怀揣着希望与梦想,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耕耘,然而岁月的无情、生活的磨难,将他的一切都渐渐磨灭。如今,这份意外的温暖,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他猛地低下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几下,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千言万语在心中翻涌,却不知从何说起。

舜收回手,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空旷苍茫的山野。晨光艰难地从密云里投下些许黯淡的青白,给这冰天雪地的世界添了一丝朦胧的凄冷。他背对着陈翁和老农,声音像是说给脚下这片沉默的大地听的:“山野之人,”那声音不大,却在寒风里异常清晰,“只认得太阳的暖意。”

陈翁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股冲上眼眶的热气再也兜不住。他慌忙抬起袖子用力一抹眼睛,粗硬的布料蹭得脸上生疼,喉头憋得更紧,唯恐泄露出一丝呜咽。他肩头披着的那件尚有余温的旧夹袄,此刻重得如同千钧,每一丝暖意都像是在提醒他生活中那些被遗忘的温情与美好

冬日的最后一场狂风暴雪席卷了南河河谷。天地混沌,万物失声。狂风卷着细密的雪粒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狂暴地击打着草庐脆弱的外壳。茅顶在狂风的怒号中痛苦地呻吟着,每一次剧烈的撕扯都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彻底掀翻。土墙上的裂缝灌进刺骨的寒风,挟着雪花灌满整间屋子,冰冷的空气刀子般刮过皮肤。

那堆沉重的粮袋依旧静静地垒在草庐门侧,宛如忠诚的卫士,只是已被落雪盖住了下半截,成了一个模糊的小小凸起,仿佛在这冰天雪地中渐渐被世界遗忘。

舜端坐在屋中唯一相对干燥避风的一角。这草庐破败不堪,陈旧的苇席铺在冰冷的地面上,那是唯一微薄的屏障,努力抵御着从地面渗上来的寒意。他披着一件老羊皮袄,袄子的毛已经稀疏且杂乱,却依然是他此刻最大的温暖依靠。面对着火光微弱的泥灶,舜闭目调息,神情平静,仿佛外界的风雪与寒冷都无法干扰他内心的安宁。

风,像是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疯狂地撞门,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每一次撞击都让草庐瑟瑟发抖,似乎随时都会被这狂风连根拔起。灶火被寒气压迫得萎靡不堪,黯淡的红光仅能照亮舜须发上凝结的一层细微冰霜,那冰霜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光,宛如他坚毅神情的点缀。

乙仲裹着厚厚的毛毡,紧贴在后门附近的一道裂缝旁,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缝隙,警惕地倾听着屋外混沌的狂啸。风声如鬼哭狼嚎,夹杂着雪粒打在草庐上的沙沙声,让整个夜晚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主上!”乙仲的声音穿过风声传来,显得格外凝重。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紧张与不安。话音未落,前门那块摇摇欲坠的柴扉,竟然被一股骇人的大力从外面猛地推开!

狂风、暴雪瞬间如决堤的洪流般狂涌入狭小的室内,那势头凶猛得让人猝不及防。骤然拉低的温度让残存的火苗发出濒死的“噗”的一响,几乎熄灭。屋内瞬间被冰雪的寒冷填满,舜猛地睁开双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警觉。

风雪中矗立着几个身形臃肿的人影,从头到脚裹在厚厚的蓑衣斗笠下,几乎和漫天风雪融为一体,像是风雪塑造的神魔。蓑衣上厚重的冰壳簌簌抖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又混乱的寒夜中格外突兀。

为首那人急切地跨前一步,几乎踏入屋门内,立刻带来一股猛烈的寒气,仿佛寒冬之门被骤然撞开。他用力掀开斗笠的边角,露出一张威严沉毅的脸——是禹!他眉毛胡子上都结着厚厚的白霜,宛如挂上了一层晶莹的冰挂。冻得发青的嘴唇微张着,呼出大团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雾:“帝!”他只吐出一个字,却带着万斤的重量,仿佛这一个字承载了南都万千百姓的生死存亡。

舜猛地睁开眼,原本沉静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警觉。目光穿过飞舞的乱雪,如冷电般落定在禹眉宇间那道深刻的沟壑上。那道沟壑,是岁月的印记,更是无数治水艰辛留下的痕迹。舜知道,禹若非遇到极为棘手之事,断不会在这风雪之夜如此急切地赶来。

禹身后的人影也掀开遮挡,是几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们身形佝偻却坚毅。眉宇间凝聚着与年龄不符的、近乎悲壮的焦灼,他们是各部族推举出的代表。每个人的蓑衣上都积着厚厚的雪,那雪仿佛是他们一路奔波的艰辛见证。

“请帝速归!”禹在狂风的缝隙里提高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挤压出来的巨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南都危急!”

舜站起身,动作迅速而沉稳,皮袄带落了席上的薄霜。那薄霜簌簌落下,仿佛是他平静心境被打破后的碎片。他一步迈到门口,凛冽的寒风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吹得他须发皆张。“说!”舜的声音穿透风声,沉浑锐利,带着王者的威严与果断。

“城中米粮断绝已三日!”禹急促地说着,寒气令他的吐字有些粘连。他的眼神中满是忧虑与焦急,“丹朱殿下……封库严令,不许开仓!”他眼里有压抑的火焰,那火焰中燃烧着对南都百姓苦难的愤怒与不甘。丹朱的这一举措,无疑是在百姓的伤口上撒盐,让本就艰难的局势愈发危急。

“流言四起,言帝不再问事,天地降罚于此雪灾……”禹说着,指了指身后几位代表,“此三位父老跋涉而来,所言城中人已绝望!更有愚顽者妄信谶言,甚至以为血祭……方能止雪!”

禹的声音在这呼啸的风中被扯得支离破碎,仿佛一头困兽垂死的哀鸣。那声音里饱含着无尽的疲惫与绝望,在风雪中颤抖着,渐渐消散。

他身后站着三位老者,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此时雪水正沿着这些沟壑缓缓流下,分不清究竟是雪还是泪。他们的眼神却始终固执地看向舜,那目光中带着在灭顶绝境中最后一丝燃向唯一光亮的期冀。这三位老者,一生都奉献给了这片土地,见证过无数的风雨,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助又充满渴望。

狂风如一头猛兽,肆意地撕扯着茅草的屋顶,发出裂帛般刺耳的声响。每一阵风过,屋顶的茅草都簌簌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整个掀翻。灶膛里最后的火苗,在这寒流的猛烈冲击下,先是猛地摇曳了几下,而后骤然化为一丝微弱的青烟,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草庐内彻底沉入了冰冷的黑暗之中,没有了一丝光亮。只有门外那白茫茫的雪光,透过些许缝隙,隐隐约约地映照出几个凝固在风雪中的沉重身影。那黑暗如此浓重,仿佛拥有生命一般,要吞噬掉这草庐内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之光。连屋角原本高高堆起的粮袋堆,此刻也渐渐隐入了黑暗的轮廓里,只留下模糊的形状。

死寂,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草庐。片刻的沉默后,舜静静地站在那里,身躯如同礁石般坚毅。他呼出的最后一丝温暖的白气,在门口瞬间被狂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黑暗彻底降临的那一瞬间,舜的面孔隐在暗影中,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唯有那双在风雪和黑暗中灼灼燃烧的眼睛,亮得如同淬火的星辰,散发着坚定而炽热的光芒。

“备……”舜的声音,在这冰冷的黑暗和风雪的尖啸中艰难地响起,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字如铁石坠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都城的车驾。”

“主上!雪深数尺!这天气连鹰都难飞!”乙仲的声音立刻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少有的惊急。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微微颤抖,那是对这恶劣天气的本能恐惧,“路……根本无法通行啊!”

“人心才是最大的天意!”舜猛地断喝一声,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黑暗的凝滞。他的眼神中透着决绝,仿佛已经穿透了这无尽的黑暗,看到了远方的都城,“走!”

没有半分迟疑,乙仲的身影如幽灵般从暗影里弹射而出,向着门后的角落扑去。

草屋深处瞬间响起一阵急促的声响,金属冰冷的摩擦声尖锐刺耳,仿佛是死神在磨砺镰刀;草绳被扯断的脆响,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是命运的丝线被粗暴地扯断。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了屋内原本就紧张压抑的气氛。

与此同时,舜一步踏出被狂风吹得哐当作响的门框。刹那间,暴雪如同一头咆哮的巨兽,瞬间包裹了他整个身躯。他那件沉暗的皮袄,眨眼间就被染成了惨白,仿佛被岁月瞬间镀上了一层霜华。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片风雪肆虐的荒野,仿佛身后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他的目光坚定地投向了前方未知的路途。

一道人影如鬼魅般冲到草棚后停着的简陋车驾旁,此人正是乙仲。他的手臂猛地挥落,手中的利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寒芒,紧接着“咔嚓”一声锐响,那冻硬车辕上最后一根束紧的绳索被干净利落地斩断。几乎同时,舜已大步踏至车辕处,他伸出双手——那是一双饱经岁月磨砺、惯于扶犁、握耒的手,粗糙的皮肤上布满了老茧,记录着无数辛勤劳作的时光。此刻,这双手紧紧抓住了冰冷的辕木,那彻骨的寒冷顺着手臂蔓延而上,却丝毫未能动摇他的决心。

他双足用力沉入及膝深的雪中,每一步都像是扎根在这片土地上。肩膀稳稳地抵上了辕架冰冷的凸起木棱,仿佛与这简陋的车驾融为一体。那辆套着一匹瘦马的车架,在这两个坚毅身影的努力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轰然拖动!车辙缓缓碾过冻土积雪,发出碾压冻结命运的破碎之音,仿佛是在向这无情的风雪宣告着不屈。在狂暴的风雪中,它艰难地撕裂着前路,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风,如千万条鞭子疯狂地抽打着他的脊背,每一下都带着刺骨的疼痛,仿佛要将他的意志彻底摧毁。雪粒如同子弹般疯狂地灌进他的脖颈,寒意瞬间蔓延至全身,刺骨钻心。舜的呼吸在这酷寒中化作白练般的急促雾气,刚一出口,瞬间又被狂风无情地吹散无踪,仿佛他的生命气息也在被这风雪慢慢吞噬。

车辙笔直延伸,劈开了雪障,坚定地指向北方。每一道车轮印痕都深陷在雪地之中,宛如大地上留下的第一道宣言,诉说着某种不可阻挡的决心。南河的风雪似乎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减弱了片刻,仿佛是大自然对即将发生的大事也心怀敬畏。

远远的山坡上,裹在一件破旧袄子里的老樵夫陈翁佝偻着背,艰难地站在一株挂满冰雪、行将折断的老松树下。这件旧袄不知跟随他度过了多少个寒冬,如今已千疮百孔,却依旧顽强地为他抵御着些许寒冷。他浑浊的老眼布满了岁月的沧桑,此时似乎竭力穿透风雪的帷幕,目光凝固在那遥远雪地中那道渺小却如磐石般移动的黑点上。那黑点,在这广袤的雪地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仿佛承载着无尽的重量。

雪粒无情地扑打着他脸上深深的皱纹沟壑,每一道纹路都是生活刻下的痕迹。他无声地张了张嘴,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他那平凡而又艰辛的一生,在这茫茫天地间,留不下太多的印记。他在这山坡上生活了一辈子,见证过无数的风雪,也目睹过人间的兴衰变迁。此刻,他心中似乎预感到,这片雪幕下,正在上演一场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大戏。

破晓时分,风雪奇迹般地稍稍收敛,天空呈现出铅灰色压抑的浑浊。那颜色,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沉重的朱漆宫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向内洞开,仿佛是历史的大门缓缓开启,露出了背后隐藏的秘密与沧桑。

丹朱一身的装束几乎成了僵硬的壳子,缀满玉片的腰封死沉地拖坠着,每一片玉都价值连城,却也成了束缚他的枷锁。华丽的玄鸟纹大氅僵硬地堆在他肩头,尽管曾经这一身装扮象征着无上的荣耀与尊贵,但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的沉重和窒息。

他僵硬地转过身,眼神中满是留恋与恐惧,却终究没有勇气再看那象征着至高权柄的空旷宝座最后一眼。曾经,他无数次梦想着坐在那宝座上,掌控天下,享受万民的朝拜。然而,现实却如同一记沉重的耳光,将他从美梦中狠狠打醒。如今,一切都已化为泡影,他即将失去这一切,奔赴未知的、寒冷的远方。

他脚步踉跄地向那道打开的侧门挪去,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门外停着他仅剩的轻便辇车,那原本是他出行时的奢华座驾,如今却显得如此寒酸和落魄。辇车静静地等待着,载着他奔赴那未知的命运。就在他迈出那道门槛的刹那——侧宫门洞的暗影边缘,另一个更远、更大的正门方向,似乎传来了一点点微弱的、截然不同的动静。

仿佛是天地间一场肃穆大戏的前奏。沉重庞大的车轮,拖拽着岁月的深沉,碾过宫前石板地。那特有的沉闷节奏,宛如大地深处传来的叹息,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人心。这节奏并不孤单,其间杂糅着许多人踏雪而来的纷乱脚步声。靴子踏在冻结的地面,发出密集的脆响,好似无数细小的冰棱在瞬间崩裂,清脆却又带着冬日的冷冽。

这复杂的声响,穿透了残留的风雪之音。那风雪,像是不甘退场的旧时光,仍在空气中低语。而此刻的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如同汹涌的潮水,向着既定的方向奔涌而去。

丹朱就站在门槛里侧,他的脚步猛地钉在了那里,宛如被时间定格,瞬间冻成了冰雕。他的神色中交织着惊愕与惶然,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束缚,无法动弹分毫。他极其缓慢地扭过头,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转动的不是脖颈,而是整个沉重的命运。

苍白的晨光,如一层稀薄的纱幕,轻柔地洒落在正宫门深处那空旷的广场上。在这清冷的光线中,纷杂却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如同战鼓一般,一下下撞击着丹朱的心房。他的目光,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视线渐渐聚焦,舜的身影出现了。

舜走在最前方,依旧裹着那件沾满旅途冰碴和尘土的旧皮袄。那皮袄,见证了他漫长而艰辛的旅程,冰碴像是岁月留下的霜花,尘土则记录着他一路的奔波。他脸上的霜雪尚未化尽,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宛如戴上了一副晶莹的面具。他的步履因长久的跋涉而略显僵硬,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疲惫后的迟缓,但却又踏得无比坚定,仿佛脚下的土地,就是他坚守的信念。

他的身影在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那力量并非来自外在的强壮体魄,而是源自内心深处的坚毅。他的目光,穿透晨色,似万钧雷霆破开阴云,锐利而深邃,仿佛能看穿世间的一切虚妄与真相。这目光,落在丹朱身上时,让丹朱不禁打了个寒颤。

在舜的身后,空气凛冽得如同一把打磨好的刀。那空气中的寒冷,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沉寂却又比风暴更沉潜着力量。跟随舜而来的众人,步伐整齐而有力,他们的身影在雪地里拉出长长的影子,如同守护着某种神圣使命的卫士。

巨大的日轮在东方苍白的云层后挣扎着,仿佛是被困在囚牢中的神只,努力想要挣脱束缚。终于,它艰难地露出了一丝边缘,那一线微弱却尖锐无匹的金光,如同神只的巨剑,猛然刺破黯淡的天地。这金光,带着新生的力量与希望,穿透残留飘舞的雪粒,毫无预警地、笔直地投落在广场正中缓缓行进的舜身上。

舜身着一件破旧却洗得干净的霜皮袄,一步一步沉稳地迈向广场。那皮袄上不知何时挂上了冰粒,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瞬间折射出千万点碎金。一时间,舜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一圈刺目、跳跃的光晕之中,光芒四射,让人不敢直视。

他破旧皮袄上挂着的冰雪,在这金色光线的温暖抚触下,悄然融化。融化的水珠蒸腾起细微不可见的水汽光雾,围绕在他身边,使他高大的轮廓在光芒中略显模糊,仿佛被赋予了一层神圣的光质盔甲。每走一步,他都像是踏破了这寒冷冬日的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身后紧跟着的侍卫、官员,皆神情肃穆。他们整齐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仿佛是命运的鼓点。而远处更多影影绰绰跟随的人影,如同忠诚的卫士,紧紧尾随着舜的步伐。这突如其来的圣光,将他们衬托得如同拱卫天神的不具名的影子,渺小却坚定。

在宫殿深处寒冷的阴影里,丹朱站在门槛边,一只脚悬在门槛上空,像被一根无形的冰线吊住。他被那骤然降临的金色光芒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刺目的光线,宽大的衣袖微微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慌乱与不安。

丹朱的目光穿过那层刺眼的光芒,他能看清广场上那个被光包裹的人正是舜。曾经,他也以为自己会稳稳地坐在这宫殿之中,继承父亲帝尧的大业,成为万民敬仰的君主。可如今,一切都在这晨光中悄然改变。

他也能感觉到,自己身后的宫殿,那座不久前仍由他端坐其内的巨大华丽空间,正在那脚步声与晨光的包围下,飞快地冷却成一座沉重而空寂的陵墓。曾经的繁华热闹,此刻仿佛都成了遥远的回忆。殿内的雕梁画栋,那些曾经象征着权力与荣耀的装饰,如今在他眼中都显得那么冰冷而陌生。

晨风带着一丝未冷的声浪余音,轻轻地拂过广场。丹朱猛地放下挡光的手臂,只捕捉到一个无比清晰的音节随风而至。那是广场上聚集的百姓发出的震天欢呼——“……舜!”声音如潮水般在凝固的空气里扩散开,带着近乎哭泣的狂热,席卷了整座城市死寂后的空旷。

百姓们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只为目睹舜的风采。在他们心中,舜是贤德的化身,是能带领他们走向美好生活的希望。那些曾经在困苦中挣扎的人们,此刻都将所有的期盼寄托在了舜的身上。

舜缓缓停下脚步,站在广场中央。他抬起头,目光平和而坚定地望向天空,仿佛在与天地对话。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唯有那金色的光芒,愈发耀眼。

VIP小说推荐阅读:神医傻妃:腹黑鬼王爆萌妃身为神明实习生,我卷卷卷卷卷重生空间:天价神医不死剑神亲爱的,这不是爱情四合院之槐花不是贾东旭的弥足琛陷,总裁的七天新娘吃心不改时空境管局:和顶流在末世直播血僵魔君毒剑仙帝极品钢铁大亨规则怪谈:我是普通人穿越牧马人,截胡秀芝做老婆闺色生香远古兽世种田:雄性们凶猛又粘人陆沉周若雪结局救命!首辅大人的娇娇是个黑寡妇梦幻西游降临:只有我知道攻略万里晴空超神,开局获得八荒破灭炎军门霸宠:腹黑少帅溺爱狂妻东北民间奇闻怪谈狐君大人每天都在求我别怼他穿进诡异修仙文,这炮灰后娘我不当了九龙归一诀类似小说大唐明月甜溺,京圈大佬低声诱哄古典美人天命诗武聊一个斋改变斗破的穿越者犯罪现场请保持安静惊悚:我用十二星座杀穿诡异世界贺老狗沉浸式,非主流带娃日常回到高三,但成为副本Boss山里人家无限穿越之寿终正寝四合院:阎家老二是个挂比难哄的俞先生一人之下:我自红尘逍遥重生后,将门医妃狂炸了某404小队指挥官傅总别虐了,桑小姐她跳海了!黄泉宝书斗罗:我的武魂是神龙尊者穿越之我在农家发家致富九章算术在2002将穿越进行到底出阳神白月光回归,渣爹带崽一起火葬场
VIP小说搜藏榜:十日终焉异兽迷城港片:东星黑马,开局宣战洪兴港片:人在和联胜,坐馆不换届港片:人在洪兴,开局被b哥暗杀从十二符咒到天罡三十六法拒绝我后,妃英理后悔了末法时代:开局在港岛血祭炼尸!港综:和联胜战神,开局邓伯横死制霸诸天:从港综开始从武侠到海贼,那就轰轰烈烈吧犬夜叉:我悟心,全剧第一嘲讽怪港片:开局带李丰田,做掉巴闭人在海贼克隆强者,五老星麻了九叔:我成了千鹤道长,威震道门影视游戏,带着外挂去冒险开宝箱攻略影视女主重生港片:黑虎崛起港片:卧底行动海贼:百倍词条,金刚腰子什么鬼港片:卧底李光耀的成长史人在霍格沃茨,复制词条成学霸!港综:开局选项,我黑吃黑三亿!盗墓:我长生不死,墓主都是小辈港综,十三妹是我大佬柯南:顶级魅魔,狂拆cp犬夜叉:开局天罡法,截胡戈薇!港综:跟着我乌鸦混,三天吃九顿港片:扎职洪兴,开局推蒋家火影:从挖波风水门坟开始港诡从签到硬气功开始火影:开局真新人之人形宝可梦影综你不早说小姐姐还等着我呢都市影视:首选江莱拒绝柯南加入主线规则怪谈:谁选这小萝莉进怪谈的港综,我有一个CF商城柯南:我创造柯学超能女神港综:江湖后浪,开局踩东星洪兴综武:天机楼主,开局给黄蓉解毒在哈利波特学习魔法港综:抢我红棍,还怪我把事做绝一人:二手夏禾助我修行我一个变态,误入规则怪谈!海贼:从血焰开始燃烧世界港片:人在和联胜,出来混要够恶港片:龙卷风是我契爷?怎么输!港片:洪兴亲儿子?我赵日天不服终极:绝世武尊九叔,复制词条任婷婷哭着求嫁
VIP小说最新小说:约会大作战Cross穿越到了名侦探柯南世界剑神扫地,吞诸天剑道艺之神篮坛天穹:与科比共铸十冠王朝八音盒里的世界高武:一首侠客行开局领悟太玄经斩神:以生命为棋,改众人之命死遁后男主黑化成反派了麻辣母女云逸传奇当恶魔降临于碧蓝航线暗核猎兵:星骸边境1001区爷奶和离,她带阿奶一家大鱼大肉1800年之龙腾四海萌宠特攻开局绑定六道系统,雏田是我的了公子,陛下他又吃醋了重生汉灵帝:开局斩十常侍七零:洞房夜改嫁隔壁禁欲军少明末龙旗修仙炼妖记在漫威里的魔导士重回五百年前,我成了天下第一鼠鼠修仙:开局福地洞天种田发展娇妻玩得太花,我们离婚吧穿成猫后,和疯批顶A假结婚了快穿:系统不易,亲自卖艺都市妖皇:我的系统能百变重生三国:吕布,一戟破万法收获二十八臣子的我成为千古一帝救命!神说要与我共生玄幻召唤师,另类修行火影之山中同学的忍界生活让你带个差班,你全员本科了?全民转职:我是剑仙我和兄弟祸害大明快穿:这个男人怎么越来越疯?人在泰罗,和光太郎称兄道弟佛子禁欲难攀?可他红眼喊我宝宝末日:重启修仙路尼巴鲁的猫谁说我只是剑修的?我是齐修啊全球军训:我开局激活军衔系统人性的那些事儿九域天棺综漫大佬看我剪的视频,打赏催更大秦,我,最尊太子,召唤不良人穿越后,全修真界都是她的忠犬!挣钱一本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