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早已平息,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被烈日灼烤后的焦燥气息,混杂着不远处那棵焦黑古树残留的淡淡烟味。破庙内一片死寂,唯有屋檐残破处偶尔滴落的水珠,敲打在下方一个破瓦罐中,发出单调的叮咚声。王峰背靠着沁凉却有些发霉的土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温热的玉匣——昨日师父以竹引雷、电光石火间削焦他额发的惊心一幕,仍在脑中反复闪现。而师父此刻,正于对面草堆中静坐调息,虽气息较往日平稳许多,眉宇间却仍锁着一丝深切的疲惫。
忽然,那静坐的身影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王峰心头一紧,凝神望去。
只见张三丰缓缓睁开双眼,眸光虽显疲惫,却自有洞彻世事的清明。他抬起一只枯瘦的手,动作虽缓却稳,探入那件陈旧道袍的内襟,靠近心口的位置摸索片刻。
不多时,他取出了一个比巴掌略小、灰扑扑、打满补丁、边缘早已磨损的旧布囊,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何物。
王峰屏息凝视,心中好奇:莫非是师父珍藏的什么宝物?
张三丰以枯瘦的手指,略显缓慢却坚定地解开囊口系着的旧麻绳。他将布囊倾倒,三颗龙眼大小、呈半透明淡青色的晶石滚落在他摊开的掌心。
下品灵石!王峰认得此物,这是师父所剩无几的库存,其灵光早已黯淡不堪。
此刻,那三颗灵石静静躺着,核心处那一点微弱的乳白色毫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明灭闪烁,每一次光亮都比前一次更为微弱,犹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张三丰拈起其中一颗,置于眼前细看,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字句清晰:“此乃最后三枚灵晶,核光将熄。”
他顿了顿,面色沉静如水,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老道残躯,虽得龙脉气机稍复,然本源之亏,非此界微末灵气可补。犹如朽木,纵有甘霖,亦难再萌新芽。”
言罢,他拈着灵石的两指微微用力一捻!
噗嗤…
一声极轻微的、如同细沙碾碎的声响。
那颗淡青色的半透明晶石,竟在王峰惊愕的注视下,瞬间化作一小撮毫无生机、灰白色的粉末!
核心那点挣扎的乳白微光,在粉末自指缝间簌簌落下的瞬间,倏然彻底熄灭,再无半点痕迹。
寂静笼罩破庙。
王峰甚至能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几乎在那灵石化为齑粉的同时,张三丰脸上那原本稍缓的灰败之气竟骤然加深,如浓墨浸染,更深地刻入他纵横的皱纹之中。他的气息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仿佛刚才那一下,耗去了他强提起来的最后精神。
他极其艰难地,缓缓抬起枯槁的头颅。那双深陷的眼眸中,凝聚起最后一点如同即将燃尽的炭火般的光亮,死死盯住王峰。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天地雷煞,乃至阳至刚之力,虽暴烈无比,却也是淬炼真种、打磨道基的一条险路。汝…或可尝试引之入体,或能于绝境中,觅得新的炼体方式…”
话语中带着一种深沉的期许,却也蕴含着不言而喻的凶险。
枯手无力垂落,那旧布囊也掉在地上,剩余两颗灵石滚落泥地,其内那点萤火微光,瞬间以更快的速度黯淡下去。
引雷煞淬体!
这念头本身就如同天方夜谭,带着令人心悸的疯狂!王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巨大的压力与茫然如同潮水般涌来。
噗通!
他失魂落魄,跌坐于地,冰凉的潮气浸透衣衫也浑然不觉。
他脑中空白,手指无意识地在胸前摸索,触碰到一个冰冷粗糙的物件——是师父早先随手给他、那枚毫不起眼、被他草草系于颈间的青铜指环!
嗡…!
就在他指尖无意识擦过戒指内壁某处凹凸的古老纹路时!
异变陡生!
并非声音,而是一幅奇异的、支离破碎的画面,如同被强行烙印般,猛地撞入他的意识深处!
那是一片无尽的、仿佛亘古存在的幽暗!一口巨大得难以想象的、遍布斑驳铜锈与玄奥符文的…青铜巨门,巍然矗立!门高仿佛接天,冰冷死寂,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苍茫气息!门缝之中,隐约有…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雾气…丝丝缕缕地渗出…
这画面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却带着无比真实的冰冷与窒息感,狠狠攫住了王峰的心神!
与此同时,他丹田深处那缕一直温顺蛰伏的“真种”冰流,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蹦跳了一下!一股熟悉的冰冷悸动瞬间传遍全身!
“!”王峰猛地从绝望中惊醒,触电般低头看向胸前那枚青铜戒指!
不是幻觉!刚才那画面!还有丹田的异动!
他死死攥紧拳,指甲掐入掌心,痛感真实无比。他死死盯住戒指表面那些粗糙冰冷的纹路,昨日师父引动天雷的恢弘场景,洞府中那方刻着“混元真解”的玉台…与方才意识中那惊鸿一瞥的青铜巨门…某些玄奥的笔锋轨迹竟隐隐重合!
一个前所未有的、源自青铜戒指传递的恐怖猜想,如同破土的毒藤,瞬间缠绕上他的意识。他猛地抬头看向气息奄奄的师父,声音因震惊与急切而沙哑:
“师父!您当年…百年前…得此戒指,可是在那洞府之中?您说那洞府是依附世界壁障的残片…除了白玉台和光门…”
他几乎屏住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张三丰,试图从师父的反应中印证那可怕的猜想:“那洞府深处…是否…是否还藏着那样一扇门?”
“一扇…巨大无比…古老…冰冷…由青铜铸就…刻满了无法理解的符文…甚至…甚至有血色雾气渗出的…”
“门?!”
王峰的声音在死寂的破庙中回荡,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死死盯着张三丰,期盼着那枯槁身躯能给予一丝回应。而那枚紧贴胸口的青铜戒指,此刻仿佛变得更加冰冷,内里那细微的悸动,如同时刻提醒着他某个沉入深海的、令人不安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