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搬进了他的新办公室,就在小林弘树办公室的斜对面。门牌上简洁地写着“高级分析官 高桥晓”,质地厚重,刷着亮漆,与周围那些标注着课长、部长的门牌相比,毫不逊色,甚至因其简洁而更显特殊。
房间比之前的特别分析室略小,但位置绝佳,意味着他已被纳入梅机关真正的核心圈层。窗外不再是隔壁大楼的墙壁,而是一片开阔的街景,甚至能望见黄浦江的一角。办公家具换成了更高级的红木,电话线多了两条专线,一台崭新的德国打字机安静地待在角落,像一头等待命令的钢铁怪兽。
“高桥君,以后就在这里办公了。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秘书课。”小林弘树亲自带他过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平等?他指了指斜对面,“我就在那边,有事随时可以过来。”
“嗨!非常感谢小林先生的栽培!属下必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陈晓鞠躬的角度恰到好处,脸上混合着受宠若惊与踌躇满志,演技已臻化境。
小林满意地点点头,又鼓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陈晓缓缓走到窗边,俯瞰着下方的车水马龙。这个高度,足以让许多人眩晕,也足以让许多人滋生不该有的野心。
他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窗框,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敌人把他捧得越高,将来摔得就越惨,而他这个奠基人,到时候是该鼓掌还是该撒纸钱呢?真是个哲学问题。
办公桌上已经堆了一摞新送来的文件。权限提升的直接好处就是,更多“营养丰富”的“饲料”被直接送到他嘴边,省去了他之前许多拐弯抹角打探的功夫。
他坐下来,开始翻阅。大部分是各战区送来的战况简报、物资消耗统计、占领区“治安”情况汇报,虽然依旧经过筛选,但细节丰富了许多。他像一台高效的信息处理机,快速浏览,提取关键点,与自己记忆中的历史脉络进行比对、印证、归档。
一份关于华北地区“扫荡”作战后经济掠夺情况的报告引起了他的注意。报告用冷静的数字详细罗列了征缴的粮食、棉花、矿产数量,以及“合作社”对占领区市场的控制程度。字里行间透出的是一种赤裸裸的系统性掠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请进。”
推门进来的不是常见的传令兵或秘书,而是机要档案室的一名资深职员,姓中村,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眼神里藏着谨慎的老油条。他手里捧着一个厚厚的、封面标注着“内部参考·限阅”的卷宗袋。
“高桥先生,”中村微微躬身,语气比平时更客气几分,“这是小林课长吩咐送来的,关于近期帝国对华经济政策调整的一些内部讨论纪要和分析报告,请您研阅后提供意见。”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这部分材料……佐藤将军办公室那边也调阅过,叮嘱要格外注意保密。”
佐藤将军?
陈晓的心微微一凛,但脸上依旧是平静无波的笑容:“辛苦了,中村桑。我会仔细阅读的。”
中村再次鞠躬,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空气。
陈晓的目光落在那份卷宗上。佐藤的名字像一根无形的刺,悄无声息地扎了过来。那个老狐狸的眼神再次浮现在脑海,深邃,探究,冰冷。这次的“内部参考”,是正常的资料共享,还是又一次不动声色的试探?
他解开卷宗袋上的细绳,里面是厚厚一叠文件。除了经济政策的讨论,竟然还夹杂着几份反间谍部门近期的工作汇报摘要,重点提到了加强对内部人员背景核查和异常资金往来的监控,尤其强调要警惕“通过非正常渠道获取情报并巧妙包装后上报以获取信任”的潜伏模式。
文件的墨迹很新,像是刚刚打印出来不久。
陈晓的指尖微微发凉。这看起来像是一次常规的信息报送,但时机和内容的组合,却透着一种精心设计的“巧合”。佐藤那只老狐狸,并没有因为他的“精准预测”而完全放下疑虑,只是将怀疑埋得更深,试探的方式也更加隐晦和凶险。
他把所有文件摊开,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开始像最认真的分析师一样,在文件上勾画、批注,时而皱眉沉思,时而若有所得地点头。
仿佛完全沉浸在经济数据的海洋里,对那份反间谍报告“恰好”混入其中,毫无察觉。
直到下班时间,他才将仔细“批阅”后的文件整理好,连同自己写的一份简短分析要点(重点分析了经济掠夺对“以战养战”的短期效益与长期民心流失的风险),亲自送到了小林弘树的办公室。
小林正要去参加一个会议,匆匆扫了一眼他的要点,赞赏道:“效率很高啊,高桥君。特别是关于民心流失的风险,看得很有深度。我会重点参考的。”
“您过奖了,只是些粗浅的想法。”陈晓谦逊地低头。
离开机关大楼,走在华灯初上的街上,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刚才那份反间谍报告里的字句,像冰冷的蝌蚪,在他脑海里游弋。
他知道,佐藤的阴影并没有散去,反而因为他地位的提升,笼罩得更加无形,也更加无处不在。他坐在更宽敞的办公室里,看的风景更好,但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变得更加薄脆了。
下一步,佐藤会从哪里入手呢?陈晓默默地想着,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