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密”的情报像颗沉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得慢慢等。陈晓按捺住性子,把它列为长期关注目标,每天照旧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日常信息。可心里的那份锄奸名单上,第二个名字已经用红笔粗粗圈了出来——伪上海特别市副市长,傅仁宗。
这名字,在上海滩老百姓嘴里,往往跟着一声“呸!”和一句咬牙切齿的“傅阎王”!
此人是地头蛇出身,早年靠投机钻营和帮会关系起家,上海沦陷后,属他跪得最快、舔得最响,凭着对本地情况的熟悉和做事毫无底线的“优良品德”,被日本人一手扶上副市长宝座,专干“以华制华”、搜刮物资、镇压反抗的脏活。
陈晓调阅过不少经过傅仁宗之手的文件和报告。字里行间,充斥着对主子的摇尾乞怜和对同胞的冷酷盘剥。巧立名目,横征暴敛,强占民产,倒卖救济物资,甚至暗中操纵粮食价格,搞得米价飞涨,饿殍遍野。为了讨好日本人,他组织的“自警团”比宪兵队还凶残,动不动就扣上“抗日分子”的帽子抓人,屈打成招,敲骨吸髓。逼得无数人家破人亡。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小鬼,还是自己人变的。” 陈晓合上一份关于傅仁宗亲属插手大米配给、导致数起饿殍事件的内部简报,心里冷笑。这傅仁宗,简直是汉奸里的“模范”,坏得兢兢业业,恶得全面开花。
除掉傅仁宗,不仅仅是干掉一个叛徒,更是能狠狠打击伪政府的嚣张气焰,让憋屈的老百姓暗中出口恶气,说不定还能在日伪之间制造点信任危机。
但风险也水涨船高。傅仁宗位高权重,是日本人立起来的“标杆”,身边保镖环绕,和日本军政要员关系盘根错节。直接动手难度太大,容易引火烧身。像对付“灰狼”那样搞意外,目标地位太高,调查力度绝对不是一个级别,容易玩脱。
“得借刀。” 陈晓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还得借一把足够锋利、日本人自己挥起来不会心疼的刀。”
他开始有意识地搜集整理傅仁宗的情报。利用新获得的权限,他调阅了税务、警务、物资调配等多个部门与这位傅副市长相关的档案记录。表面理由是“全面了解上海社会经济运行情况”,实则是在寻找傅仁宗的命门。
傅仁宗很狡猾,明面上的账目做得还算干净,至少能糊弄过一般的审计。可贪婪是藏不住的尾巴。陈晓很快从一堆枯燥的数字和报告中嗅到了几处不寻常:
几笔号称用于“市政建设”和“难民安置”的巨额拨款,最终去向语焉不详,对应的工程规模与支出严重不符,简直像用金砖砌了个茅草棚。
其亲属和心腹控制的几家空壳公司,频繁在政府采购和物资分配中“脱颖而出”,中标价格高得离谱,就差把“洗钱”俩字印在合同上了。
一些被查封的“敌产”和“逆产”,理论上该充公,最后却神秘地流入了某些私人仓库,完成了一次完美的“乾坤大挪移”。
这些材料零散,缺乏直接证据,扳倒一个深受信任的副市长还不够。但陈晓不需要确凿证据,他只需要一个足够有杀伤力的“怀疑”,一个能点燃日本人猜忌之心的火星。
傅仁宗最大的靠山是日本人,而他最大的弱点,也在于此。日本人能用他,也能废他。一旦让主子怀疑他的“忠诚”,或者觉得他失去了利用价值甚至成了麻烦,抛弃他就像扔掉一条破抹布。
忠诚……陈晓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对于一个叛徒而言,最致命的指控,就是再次背叛。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他脑中逐渐清晰:伪造傅仁宗与重庆方面暗中联系的证据,制造其“脚踏两只船”、“预留后路”的假象。对于多疑的日本人来说,这种指控往往宁可信其有。
“你想当双面人?好啊,我帮你把另一张脸画得再逼真一点。” 陈晓拿起一份关于傅仁宗近期活动日程的报告,目光落在上面频繁出现的“金龙酒楼”和“百乐门舞厅”上。
布局,开始了。
就在他全神贯注构思细节时,办公室门被敲响。中村抱着一摞新到的文件进来,脸上带着点古怪的笑意:“高桥副组长,您听说了吗?傅副市长他……他昨天在百乐门,为了个舞女,跟一个德国商人争风吃醋,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是宪兵队去调解的。”
陈晓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惊讶,随即化为无奈的苦笑:“傅副市长……还真是……精力充沛啊。” 心里却瞬间活络开来。
为了个舞女争风吃醋?这傅阎王,看来不光是贪财,还好色。而且这好色的对象,还是个在百乐门这种鱼龙混杂之地抛头露面的舞女。
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八卦,像颗小石子投入他思维的湖面,荡开一圈新的涟漪。
或许……突破口,就在这个“色”字上?一个沉迷酒色、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足的官员,他的“忠诚”面具,是不是更容易撬开一条缝?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份日程报告放进“待深入研究”的文件夹。
目标已锁定,猎杀再次开始。
这一次,舞台更大,观众更多,风险也更高。
但陈晓眼中没有任何犹豫。这种趴在同胞尸骨上吸血的蛆虫,多活一天都是罪过。
他拿起钢笔,在一张空白纸片上写下“傅仁宗”三个字,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代表舞女的剪影,打了个问号。
这条线,或许值得跟一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