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仁宗的风波渐渐平息,梅机关的日常工作重心再次回到了情报分析与战略研判上。而一个无法回避的、让日本陆军尤其是关东军倍感屈辱的话题,再次被提上了日程——诺门坎战役的总结。
1939年夏天,在满蒙边境的诺门坎地区,日本关东军与苏联红军爆发了一场大规模武装冲突。战役以日军的惨败告终,苏军强大的装甲集群、铺天盖地的炮火和先进的战术,给不可一世的关东军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也彻底击碎了北进派“苏联是泥足巨人”的幻想。
虽然日军高层极力淡化失败,但教训必须总结。上海梅机关也收到指令,要求从情报角度分析苏军的战术特点、装备优势以及日军的不足,为未来可能的冲突提供参考。
这个“烫手山芋”任务,经过小林弘树和黑木中佐的短暂商议,最终又落在了“国际战略分析天才”陈晓的头上。理由很充分:他成功预测了苏德条约,对苏联的战略意图有独到见解,且分析能力超群。
陈晓明白,这又是一个可以借题发挥、影响战略走向的机会。北进派虽然暂时受挫,但并未死心。他需要在伤口上再撒一把盐,让南进成为唯一看似可行的选择。
他调阅了所有能接触到的关于诺门坎战役的日方报告、战场记录、幸存者访谈(大多经过美化或扭曲),结合他自己对二战苏军战术的超越时代的理解,开始撰写分析报告。
报告的开篇,他客观(甚至有些冷酷)地列举了日军的惨重损失和苏军展现出的强大战斗力,引用了大量数据对比:坦克数量对比1:10甚至更悬殊,火炮密度对比1:15,空军出动架次和炸弹投掷量更是天壤之别。
然后,他重点分析了苏军的战术特点:
1. **大纵深作战理论:** 强调多兵种(装甲兵、炮兵、步兵、航空兵)协同,强调快速突破和向纵深发展,绝非日军习惯的呆板步兵冲锋和一线平推。
2. **装甲洪流:** 苏军坦克数量多、质量好(相对于日军),集中使用形成钢铁洪流,缺乏有效反坦克手段的日军步兵防线在其面前形同虚设。
3. **炮兵主义:** 强调炮火准备的时间和强度,追求以绝对炮火优势摧毁敌方阵地和意志,其“战争之神”的称谓名不虚传。
4. **后勤保障:** 苏军展现了强大的后勤补给能力,能在遥远荒凉的边境维持大规模作战,而日军后勤则相形见绌。
在分析每一项优势时,他都刻意对比日军的相应短板:反坦克能力薄弱、缺乏重型坦克、炮兵战术落后、后勤保障脆弱……
报告的结论部分,他写得异常沉重和直白:
“诺门坎之败,非将士不勇,实乃体系性差距。苏军已脱胎换骨,其装备、战术、理念均已步入现代化战争行列。我军若仍以‘精神万能’之旧念,妄图与之力搏,无异于以卵击石。”
“此次冲突,已充分证明北进战略所面临的巨大军事风险。西伯利亚荒原并非帝国军队施展所长之地,反而会无限放大我军之短板,成为苏军装甲洪流与炮火优势之完美猎场。”
“建议彻底反思对苏战略,短期内避免任何形式的直接军事挑衅,应将有限之帝国资源,集中于更具现实收益且风险相对可控之方向。”
报告提交上去后,在梅机关内部引发了一场无声的地震。
那些经历过诺门坎或者了解内情的军官,看着报告中冰冷的数据和血淋淋的对比,脸色惨白,沉默不语。报告撕开了他们试图掩盖的伤疤,逼他们正视那场可怕的失败。
北进派的军官们试图反驳,但在铁一般的事实(经过陈晓精心筛选和强化的事实)面前,所有的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们只能阴沉着脸,强调“精神力量”和“未来装备改善”,但气势已然被彻底压制。
小林弘树拿着报告,手都有些发抖,连连对陈晓说:“高桥君……真是……一针见血!看得我背后发凉!但说得太对了!我们必须把这份报告的影响力扩大到最高层!”
南进派的军官则如获至宝,将陈晓的报告视为打击北进派的最有力武器,纷纷引用其中的观点和数据。
黑木中佐仔细阅读了报告后,再次找到陈晓。他的表情极其复杂,有震撼,有审视,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
“高桥副组长,这份报告……结论是否过于悲观了?帝国陆军并非毫无胜算。”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陈晓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黑木组长,属下只是基于诺门坎的现实进行推演。悲观与否,取决于我们是否愿意正视现实。隐瞒和夸大,才是对帝国最大的不忠。”
黑木沉默了,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正视现实,才能避免更大的失败。”
很快,陈晓的这份分析报告,连同其对北进战略的强烈警示,被作为重要参考材料,送往了东京大本营。
虽然无法立刻改变高层的所有决策,但它无疑像一根沉重的稻草,压在了北进派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天平一端。
南进的声音,在上海梅机关乃至更高层,变得更加响亮和理直气壮。
陈晓坐在办公室里,听着窗外传来的、关于南进资源讨论的更加热烈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成功地扮演了“帝国忠臣”的角色,并用最“忠诚”的方式,将这架战争机器,更狠地推向了南方那条不归路。
诺门坎的伤口,被他变成了一柄指向南方的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