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的召见果然是为了经费——不过不是追查,而是追加。
“南洋战线扩大,情报分析任务加重。”佐藤推过来一份预算批复,“高桥君,你的部门经费上浮百分之三十。”
陈晓接过文件,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为帝国效力,属下万死不辞。”
走出机关长办公室时,陈晓内心冷笑:用老子帮你们倒卖物资赚来的黑钱,给我加薪?这套资本循环游戏玩得挺溜,就差给我发个“帝国最佳理财顾问”奖章了。
经费危机暂时解除,但佐藤那双看似温和实则如蛇信舔过的眼神,让陈晓后颈发凉。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给姐姐铺好后路。
他再次联系了李爷。这次没去咖啡馆,而是在城隍庙喧嚣的人流里碰头。香火缭绕,人声鼎沸,是最好的掩护。
李爷穿着灰色长衫,像个普通香客,在卖香火的摊子前与陈晓“偶遇”。
“我跟李爷您要一条路。”陈晓借着买香火的动作,低声说,“绝对干净,能送一个人出去。不是现在,是万一的时候。”
李爷浑浊的眼睛眯了眯,没问是谁,只问:“去哪?”
“往南,福建,再转香港。或者……往西,重庆方向。”陈晓顿了顿,强调,“两条线,都要备着。”
李爷拈起一炷香,对着庙堂拜了拜,声音混在嘈杂里:“往南走水路,我有条船跑福州,船长是自己人,嘴严。往西……陆路不太平,得绕道,经皖南,过江西,关卡多,但胜在路径隐蔽。两条线都备着,平时不走,只等你的信号。”
“信号?”陈晓追问。
“你让人送一盒‘杏花楼’的杏仁饼到广慈医院护士值班室,指名给陈护士,就是启动往南的线。送一包‘老城隍庙’的五香豆,同样送到值班室,就是往西。”李爷语速平缓,“东西普通,混在日常探望的礼物里,不起眼。”
陈晓默默记下。简单,有效,不起眼,混在日常探望的礼物里,极难被监控。
“费用。”陈晓递过去一个小布袋,里面是两根小黄鱼。
李爷没接,反而又对着大殿拜了拜,声音低沉:“陈先生,这钱,算我捐的香油钱。给菩萨,也给……将来。”
陈晓看着他被香火烟气模糊的虔诚的侧脸,没再坚持。乱世里的人情债,比金条更贵,也更难还。他收起钱袋,内心吐槽:这年头,连黑道大佬都开始搞风险投资和情感绑定了。
通道安排好了,但要让姐姐配合,还需要一次冒险的沟通。他必须让姐姐明白这些信号的含义,却又不能说得太明白。
机会很快来了。佐藤大概是为了进一步示好,或者是为了更牢固地控制他,“特许”他在宪兵“陪同”下,去广慈医院“探望”一次姐姐陈美娟。理由是关心帝国忠诚雇员家属的健康状况,彰显“皇道乐土”的温情。
陈晓内心冷笑:温情?不过是更精致的牢笼和更有效的控制手段。但他脸上必须摆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演技的巅峰对决时刻到了。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陈晓在两名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的宪兵“陪同”下,走进病房。陈美娟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靠在床头,脸色比上次见时好些,但眼神里的警惕如同绷紧的弦。看到他和身后的“尾巴”,她放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姐。”陈晓用中文开口,声音刻意带点干涩,符合一个在日本人手下做事、身不由己的弟弟形象,“佐藤将军关心你的身体,让我来看看。”
他走上前,将带来的水果和点心放在床头柜上。点心是两样:一盒“杏花楼”的杏仁饼,一包“老城隍庙”的五香豆。
他动作自然地调整了一下果篮和点心盒的位置,将杏仁饼和五香豆这两样东西,并排往她手边推了近半尺,看似随意地将那两样点心并排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并用指尖在“杏花楼”和“老城隍庙”的字样上似无意地抚过。这个动作看似随意,但在他们姐弟间,这种细微的位置调整,往往带有暗示。小时候,他们常用类似方式在继母眼皮底下传递小纸条。
陈美娟的目光极快地扫过那两样点心包装上醒目的“杏花楼”和“老城隍庙”字样,又迅速回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谢谢将军关心,我好多了。”她声音平静,带着病人该有的虚弱,听不出任何异常。
陈晓坐下,开始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询问病情,叮嘱注意休息。
他刻意在对话中夹杂了看似随意的内容:“记得小时候,妈妈常买我们学校门口西边的‘老城隍庙’的五香豆给我们解馋……后来去了南方,那边‘杏花楼’的点心倒是精致,就是甜得发腻。”
每一句都符合一个关心姐姐的弟弟身份,也符合在监视下该有的拘谨和压抑。他不敢多看那两样点心,内心却在疯狂计算:她看到了吗?看懂了吗?杏花楼指向南,老城隍庙指向西!
他不敢多做提示。闲聊了约莫十分钟,他站起身:“姐,你好好休息,我……我得回去工作了。”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和疲惫。
陈美娟点点头,在他转身时,忽然轻声说,像是随口一提:“晓弟,下次来……杏仁饼太甜腻了,我最近胃口不好。还是买点五香豆吧,老城隍庙的那家,我记得小时候咱妈爱买,咸香的味道倒是合口。”
陈晓脚步猛地一顿,背对着她,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跳。
五香豆!老城隍庙!
她不仅看到了南线对应的“杏花楼”,还主动提出了西线对应的“老城隍庙”!她甚至精准地说出了接头物品和地点!更用“小时候咱妈爱买”来强化记忆点,合情合理!
他强迫自己没有任何异常反应,只是肩膀微塌,略显沉闷地“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在宪兵无声的簇拥下,离开了病房。
走出医院大门,坐进车里,他才感觉后背一片冰凉,内衣已被冷汗浸湿。
姐姐的敏锐和冷静,远超他的想象。在那短短一瞬间,她完成了一次完美的信息接收与反馈,甚至考虑到了备选方案,还赋予了它合理的情感外衣。
内心五味杂陈,既有后路初通的些许安心,更有将她卷入这种危险游戏的负罪感。他宁愿她什么都不懂,只是个需要被保护的普通姐姐。
可这吃人的世道,谁能真正独善其身?
车子发动,驶离医院。陈晓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密码的节奏。
通道有了,默契也建立了。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当那把悬顶之剑真正落下,需要启动通道的时刻来临时,他来得及发出信号吗?那两名看似目不斜视的宪兵,刚才是否捕捉到了那短暂的眼神交汇和看似寻常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