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乡”总结会开得如同一场审讯。会议室里烟雾弥漫,气氛压抑。会议开得如同三堂会审,佐藤坐在主位沉默如山,小林眉头拧成了疙瘩,底下几个参与过“清乡”计划制定的参谋先后发言,把锅甩得满天飞,不是“敌人太狡猾”,就是“基层执行力太差”或“偶然因素”。轮到陈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他站起身,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关于敌方预判问题,属下初步分析,可能存在几种情况。其一,我方大规模调动难以完全保密,对方通过外围观察即可获得预警;其二,保甲制度初建,存在漏洞,消息可能由此泄露;其三,不排除对方拥有高效的战场侦察和情报传递网络。”
他刻意把水搅浑,避重就轻地将原因引向技术和执行层面,绝口不提核心情报泄露的可能。
“高效?”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是刚从南方前线调回来、接替部分黑木遗留工作的中佐,姓山口,以作风强硬、心胸狭窄着称。“高桥阁下,你的分析总是这么……四平八稳。但据我所知,你在之前的菲律宾方向,还有更早的珍珠港方向,情报分析报告写得那叫一个‘精准’!”
山口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太平洋中部:“可为什么到了中途岛这么重要的战役,你的报告里就只剩下‘风险’、‘困难’和‘损失’?是不是你的情报来源……出了问题?或者,你的判断力,在某些关键时刻,会选择性失灵?”
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他要么无能,要么是内鬼。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连小林弘树都皱紧了眉头。
陈晓感觉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他知道,中途岛的失败,总需要有人来分担责任。而他这个曾经被捧上神坛的“预言家”,此刻的“失误”就显得格外刺眼,成了完美的甩锅对象。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被冤枉的屈辱和克制着的愤怒,声音提高了几分:“山口中佐!属下所有的分析,都基于到手的情报和客观数据!珍珠港之前,我依据的是美军太平洋舰队的日常规律和港口条件!中途岛之前,我依据的是双方纸面实力对比和远程奔袭的固有风险!何来选择性失灵一说?难道因为我的分析不符合某些人的乐观预期,就成了罪过吗?”
他转向佐藤和小林,语气沉痛:“机关长,小林课长,属下扪心自问,每一次研判都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若因秉持专业态度指出风险而获罪,属下无话可说!”
以退为进,将问题拔高到“专业”与“盲目乐观”的对立层面。
内心疯狂吐槽:难道要我明着在报告上写“此去必死,诸君慎行”?那我现在就不是站在这里,而是躺在刑讯室了!
小林弘树果然坐不住了。陈晓是他一手招募和提拔起来的,是他政绩的招牌,更是他现在在机关里为数不多能倚重的“自己人”。
“山口君!”小林沉下脸,“高桥君的能力和忠诚,机关有目共睹!中途岛之事,原因复杂,岂能简单归咎于一份风险提示报告?海军那边的失误,难道也要我们陆军情报部门来承担吗?”
他巧妙地将矛盾引向了陆海军之争这块烂泥潭。
山口脸色铁青,还想反驳。
一直沉默的佐藤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冷水泼进油锅,瞬间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够了。”
他目光扫过陈晓,又看看山口,最后落在小林身上:“情报工作,难免有偏差。高桥的分析,自有其价值。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议。当前重点是总结经验,应对接下来的困难局面。”
一锤定音。
会议在更加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山口狠狠瞪了陈晓一眼,摔门而去。小林走过来,拍了拍陈晓的肩膀,低声道:“别往心里去,山口那家伙,刚从南方调回来,憋着一肚子火,就是条乱咬人的疯狗。”
陈晓微微点头,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感激和宽慰。内心却没有丝毫放松。
佐藤那句“到此为止”听起来是保护,实则更深。他并没有完全排除怀疑,只是暂时压了下去。而山口这条“疯狗”的出现,意味着内部对他不满的势力,已经开始冒头,并且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攻击借口。
爬得越高,风越大。盯着他脚下位置,等着他摔下来的人就越多。中途岛的失败,就像在他脚下撬开了一道裂缝。
危机,只是暂时被按了下去,远未解除。
他回到办公室,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小林还能保他多久?佐藤的耐心又还剩多少?这次是山口,下次又会是谁?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停着的黑色轿车,那是佐藤的座驾。
得做点什么,主动做点什么,来加固这摇摇欲坠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