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川召见果然不是为了物资分配那么简单。老狐狸笑容可掬地递给他一份清单,上面列着橡胶、稀有金属、甚至还有奎宁等紧俏物资。
“高桥君,你在经济领域的洞察力无人能及。看看这份清单,以你的判断,这批物资如何分配,才能‘最大化’其价值?”濑川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当然,这只是非正式的咨询,就只是想听听你的分析判断。”
陈晓内心警铃大作。分析判断? 这老狐狸是在试探他的分析能力,还是说,在试探他判断的依据。他快速扫过清单,大脑飞速运转,给出一个基于市场供需和前线战报的、四平八稳的分析,重点强调了奎宁对南方疟疾肆虐区的重要性。
濑川听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很严谨的分析。高桥君果然一如既往的可靠。”他话锋一转,“对了,听说你前阵子对金融市场也有些……不错的‘建议’?”
陈晓心里咯噔一下。他之前那份“创收”报告,果然被这老狐狸记着了。他谦逊回应:“只是为机关分忧的一些不成熟想法,让长官见笑了。”
“不必过谦。”濑川摆摆手,“有能力是好事。帝国现在,正需要你这样‘多才多艺’的年轻人。”
离开濑川办公室,陈晓后背渗出一层细汗。这老狐狸的“务实”底下,藏着比佐藤更精细的算盘。他不再满足于情报分析,也开始觊觎起陈晓在金融和经济领域的“特殊才能”,想把他当成多功能工具人来用。
新任长官非但没有怀疑他,反而试图挖掘和利用他更多的“价值”,这看似是好事,实则将他置于更广泛的聚光灯下,暴露的风险反而增加。
这也促使着他开始系统性地思考那个终极问题:未来日本战败他该如何收场?
他绝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于未来军统的接应或日本人的“仁慈”。他必须掌握自己命运的主动权,为自己和姐姐,铺设一条真正可靠、由自己掌控的“归途”。
一个被自己命名为“凤凰”代号的终极脱身计划,开始在他脑中悄然成型。
“凤凰计划”——取义凤凰涅盘,浴火重生。他要在这架战争机器最终崩解的火海中,抢出一线生机,换一个身份,换一种活法。
这个计划庞大而复杂,涉及身份、财富、路线、时机等多个维度,需要从现在就开始秘密准备,静待时机。如同在敌人巢穴里秘密构建一座逃生塔。
第一环:身份洗白。
“高桥晓”这个身份是现在的护身符,更是未来最大是催命符。他需要至少一个,最好是多个全新的、经得起查验的“干净”身份。
他通过李爷的渠道,联系上了东南亚乃至南美的一些地下证件制作高手,开始秘密定制几套不同国籍的身份证明文件——美籍华侨商人、东南亚侨商、甚至是某个南美小国的护照初稿。这些“马甲”平时深藏,只在最终时刻启用。
同时,他也在利用职务之便,悄悄收集和研究一些关于日军内部人员档案管理流程的漏洞,思考着是否能在最终秩序崩坏的那片混乱中,有机会“修改”或“销毁”部分关于高桥晓的核心档案记录,让这个身份人间蒸发。
一直以来,他有个最大的心病,就是担心美国在将来会查到他这位“珍珠港袭击的幕后推手”。毕竟美军情报机构不是吃干饭的,万一将来他们秋后算账,查到珍珠港事件背后有他这份“卓越分析”的功劳,那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估计也得被揪出来吊死。
这也是迫使他不仅需要新的身份,更需要一个能彻底摆脱“高桥晓”阴影的、毫无关联的过去。这为“身份洗白”环节增加了远超寻常的难度和紧迫性。
第二环:财富转移与隐匿。
之前积累的巨额财富,是未来生活的保障,也是巨大的风险源。他不能再满足于上海几家外国银行的不记名账户。他开始通过复杂的、多层级的跨国贸易(主要是利用李爷控制的皮包公司进行虚拟交易)和金融操作,将资金化整为零,小批量、多批次地转移至瑞士、香港、乃至里斯本的中立国银行,并用不同的假名和离岸公司名义持有。
他甚至动用了一部分资金,通过李爷的海外关系,在巴西和阿根廷购置了一些不易贬值的土地和房产,作为最终的避风港之一。这些操作如同蚂蚁搬家,耗时漫长,且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第三环:撤离路线。
姐姐的紧急撤离通道是最后的保险,但“凤凰计划”需要更稳妥、更主动的路线。他规划了三条主线路:
1. 海路南下:利用日本与东南亚尚存的航运,在合适时机,以“商务考察”或“调任”为名,搭乘日方或中立国船只前往香港或新加坡,再转往更远的地方。这条线路相对“正规”,但受战局影响大。
2. 陆路西行:如果战局急剧恶化,上海大乱,则启用与李爷准备的陆路通道,经安徽、江西,尝试进入国统区,再谋后路。这条路最危险,但也最直接。
3. 空中捷径(备用):他甚至在秘密收集关于日军或中立国偶尔执飞的国际航线的信息,考虑在极端情况下,能否利用身份或财富,换取一张直飞境外(如澳门、马尼拉)的机票。这希望渺茫,但同样值得留意。
第四环:时机把握。
这是最关键的,也最不可控的一环。
他需要准确判断日本战败的临界点。太早撤离,可能前功尽弃,甚至被军统视为逃兵;太晚,则可能陷入崩溃时的混乱与清算,无法脱身。他必须依靠对历史走向的知晓和对局势的敏锐观察,在最后的窗口期做出决断。
第五环:信息与掩护。
他需要确保在撤离时,能带走足够多有价值的情报,作为向组织“交差”和未来可能的“谈判”筹码。同时,也需要为自己最终的“消失”,准备一个合理的、不引起过度追查的“故事”。比如,因公殉职?意外失踪?还是被“愤怒的抗日分子”报复刺杀?这需要精心设计。
“凤凰计划”的框架,在他专用的密码本背面,以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特殊符号和缩写勾勒出来。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时间、资源和运气。
这是一场与自己、与敌人、与时间的终极博弈。
他合上密码本,将其放回暗格。
计划已经悄然启动。剩下的,就是耐心、谨慎,以及等待那场注定到来的、焚尽旧世界的大火。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平静而坚定。
凤凰能否涅盘,尚未可知。
但他已决定,拼尽全力,赌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