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老宅的客厅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角落那座老式挂钟的铜制摆锤在固执地来回摆动,\"滴答、滴答\"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闷。沈振海深陷在厚重的红木沙发里,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青釉瓷茶杯,指节用力到泛白。就在沈砚辞和顾云深踏进门槛的那一刻,他眼底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但很快就被强行压下,换上了一副故作镇定的神情。
他动作僵硬地提起早已冷透的茶壶,给两人面前的空杯各斟了一杯凉茶:\"砚辞,你刚出院就跑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声音里竭力维持着长辈的平和,却掩不住那细微的紧绷。
沈砚辞的目光冷冷扫过那杯冷茶,并未伸手去碰,反而径直将手中厚厚的一叠文件用力拍在红木茶几上。那是沈父当年的日记本和\"鸠鸟\"商贸公司可疑账户流水单。纸张碰撞发出的突兀声响,在这死寂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叔叔,不用再装了。\"沈砚辞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李警官那边已经查实了证据链。1997年,就是你利用'鸠鸟商贸'的隐秘账户,转走了沈氏钟表行的五百万巨款。不仅如此,你还精心设计,逼迫顾爷爷认下莫须有的走私重罪!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彻底吞掉我父亲呕心沥血设计的那些钟表图纸,不是吗?\"
话音未落,站在沈砚辞身侧的顾云深已同步上前一步。他面色沉静,眼神锐利,动作利落地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函和一张绘制着复杂纹路的玉玺残图拓片。他的指尖精准地点在信函上那行墨迹深重的字迹上——\"振海以沈兄安危相胁\"。
\"我爷爷当年之所以会认下那桩罪责,根本原因是你拿沈伯父的生命安危作为要挟筹码!\"顾云深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你把沈伯父囚禁在钟楼的地下室里,对外却伪造证据,散布他离奇失踪的谎言。是不是这样?!\"
沈振海的手指猛地一紧,只听\"咔\"一声轻响,那只青瓷茶杯竟应声裂开了一道缝隙!温凉的茶水从指缝间渗出,滴滴答答地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这细微的碎裂声仿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沈振海\"腾\"地一下从沙发上暴起,带着一股疯狂的气势,猛地将面前的茶几狠狠推翻!
\"是又怎么样?!\"他嘶吼着,平日里刻意维持的温和儒雅荡然无存,脸上只剩下扭曲的狰狞,\"你父亲他凭什么?!凭什么他生来就是沈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我沈振海,就只能永远屈居人下,做一个替他鞍前马后的副手?!沈氏钟表行那些价值连城的图纸,沈家庞大的家业,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本来就该是我的!全都该是我的!\"
墙角的挂钟摆锤依旧在\"滴答、滴答\"地机械转动,规律的节奏与沈振海此刻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形成了诡异的交响。他双眼赤红,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整整二十年的嫉妒、怨恨和不甘全部倾倒出来:
\"当年!就是你那个好父亲!他无意中察觉到我挪用了钟表行的公款,他不仅不念手足之情,竟然还想大义灭亲,亲手把我送进监狱!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去找'鸠鸟'的人帮忙!他们帮我伪造了顾家走私的确凿证据,帮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父亲关进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而我,我给他们钱,给他们沈家在政商两界积累多年的宝贵资源和人脉——这难道不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各取所需,天经地义!\"
\"公平的交易?\"沈砚辞的声音冷得像是腊月寒冰。他看着沈振海眼中那彻底失控的疯狂,脑海中闪过童年时,眼前这个男人曾牵着他的手去买糖葫芦的画面。一股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了他的心。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所谓的'公平交易',顾家被拖入了怎样万劫不复的深渊?!\"沈砚辞的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顾爷爷含冤入狱,一生清誉尽毁!问渠斋几代人的心血差点因此倒闭!顾云深从小到大,背负着走私犯后代的污名,在旁人的指指点点和白眼中长大!这一切刻骨铭心的痛苦和耻辱,你轻飘飘一句'交易'就想一笔带过?!\"
\"顾家?顾家那是活该!咎由自取!\"沈振海完全陷入了癫狂,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猛地向前扑去,目标直指茶几上那张至关重要的玉玺残图拓片,\"他们就不该多管闲事!不该站在你父亲那边!他们挡了我的路,那就该死!那张玉玺残图......那里面藏着沈家传承百年的秘密!藏着能让我沈振海彻底翻身、真正掌控一切的契机!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让它落到顾家人的手里?!\"
他枯瘦的手指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抓向图纸。顾云深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用身体和手臂死死拦住了沈振海。沈振海布满青筋的手狠狠抓住了顾云深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顾云深眉头紧蹙,牙关紧咬,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你费尽心机想要掩盖的那个'秘密',不过是你内心贪婪无度的遮羞布!我爷爷早就看穿了你!他当年忍辱负重,把你伪造的那些关键证据偷偷藏在钟楼的隐秘之处,就是为了等待今天!等待真相大白,还他自己一个清白,还沈伯父一个迟来的公道!\"
沈振海的动作突然顿住,随即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他猛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把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在客厅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钥匙上清晰可见地挂着一个刻有猛禽图案的徽记,正是\"鸠鸟\"的标识!
\"钟楼地下室的钥匙!\"沈振海举着钥匙,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绝望和狰狞的诡异笑容,\"你们以为找到了几张破纸片,查到了几个账户流水,就能扳倒我?就能赢?哈哈哈哈!太晚了!'鸠鸟'的人,此刻就在钟楼外面等着!只要我把你父亲沈振山完好无损地交给他们,他们就会立刻动手,帮我彻底毁掉所有能指向我的证据!让你们永远......永远也别想查到所谓的真相!\"
他得意地挥舞着钥匙,转身就要向大门外冲去。
\"站住!你别想走!\"沈砚辞反应迅捷如电,在沈振海转身的刹那,强忍着胸口旧伤带来的尖锐抽痛,一个箭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了沈振海的胳膊。沈砚辞的眉头因疼痛而紧锁,但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李警官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的人手就在老宅外面守着!今天,'鸠鸟'的人,一个也别想跑掉!\"
\"不可能!你骗我!\"沈振海惊骇欲绝,一边疯狂地扭动身体试图挣脱,一边歇斯底里地嘶吼。剧烈的挣扎中,只听\"啪嗒\"一声轻响,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金属吊坠链子被生生扯断!吊坠摔落在地,精巧的金属扣弹开,里面赫然掉出一张泛黄卷边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许多、意气风发的沈振海,正与一个眼神阴鸷、穿着旧式长衫的男人并肩而立——那男人正是\"鸠鸟\"商号臭名昭着的头目!两人脸上都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手中共同举着的,正是沈氏钟表行核心机密的图纸!而照片的背景,清晰可见,正是问渠斋隔壁那间早已废弃多年的老屋!
顾云深迅速弯腰,捡起那张如同铁证般的照片。\"这就是你和'鸠鸟'勾结最直接的铁证!沈振海,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多久?\"顾云深的声音冰冷,目光如炬,将照片重重拍在旁边的矮柜上。
沈振海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照片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就在这时,老宅门外清晰地传来一阵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伴随着威严的呼喝——是李警官带着全副武装的警察赶到了!沈振海最后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痛苦地插进花白的头发里,用力撕扯着。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不想输......不想一辈子都输给你父亲啊......\"他语无伦次地哀嚎着,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鼻涕在他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脸上肆意横流。
两名高大的警察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将瘫软如泥的沈振海从地上架了起来。沈振海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徒劳地挣扎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沈砚辞:\"砚辞!砚辞!你放了我!看在你小时候叔叔对你那么好的份上!你放了我!我带你去钟楼!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你父亲!他还活着!我真的知道他在哪!我还知道'鸠鸟'更多的秘密!我还能帮你!帮你对付他们!\"
沈砚辞却再也没有看他一眼。他缓缓弯下腰,沉默地捡起那把掉落在地的黄铜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沉重无比。他紧紧地将钥匙握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再次泛白。顾云深无声地走到他身边,抬手轻轻拍了拍沈砚辞紧绷的肩膀——无需言语,他完全理解此刻沈砚辞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那是对至亲之人彻底背叛的锥心失望,是对父亲生死未卜的深切担忧,更是对那段被谎言和阴谋彻底扭曲的往昔岁月,深深的惋惜和痛楚。
警察押着仍在嘶吼挣扎的沈振海,一步步走出这栋充满腐朽气息的沈家老宅。大门敞开的瞬间,门外正午耀眼的阳光猛地倾泻进来,刺破屋内的昏暗,明晃晃地照亮了客厅地板上那些散落的青瓷碎片,以及那些记录着罪恶与阴谋的破碎纸张。
就在这一刻,墙角那座见证了沈家数十年兴衰的老式挂钟,那不知疲倦地摆动了不知多少万次的铜制摆锤,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咯噔\"一声轻响,终于彻底停了下来。这突兀的静止,如同一个沉重的休止符,为这场在沈家阴影里持续发酵了整整二十年的阴谋与背叛,画上了一个冰冷而暂时的句点。
沈砚辞紧紧攥着手中那枚象征着希望与真相入口的黄铜钥匙,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沉重的情绪暂时压下。他转过头,目光穿过老宅敞开的门扉,望向远方那座沉默矗立的钟楼方向,声音因情绪的激荡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一往无前的坚定:
\"云深,我们去钟楼。现在就去,找我父亲。\"
顾云深用力点了点头,迅速将桌上那张作为关键证据的老照片和顾爷爷的信函仔细收好,放入贴身口袋,动作沉稳而有力:\"一起去。这次,我们并肩而行,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势力,挡在我们寻找真相的路上。\"
两人不再有丝毫犹豫,迈开坚定的步伐,并肩走出了这座承载了太多痛苦与欺骗的沈家老宅。门外炽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落在他们身上,在他们身后拖曳出两道颀长而坚韧的影子。老宅门口那棵饱经风霜的老槐树,枝头轻轻一颤,一片边缘泛黄的叶子悄然飘落,打着旋儿,悠悠地飘落在他们即将前行的脚边。
而在远处钟楼那高耸的轮廓方向,阳光似乎正穿透云层,投下一束明亮而温暖的光柱,静静地等待着他们,去亲手点亮那被黑暗尘封已久的秘密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