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深秋,云城的天气说变就变。
白天还只是阴沉的天空,到了傍晚,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冷雨。
雨点敲打着“林氏医馆”那扇新换不久的铁皮门,发出单调而密集的“噼啪”声,更显得这偏僻小巷格外的冷清寂寥。
医馆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节能灯。
林凡刚送走最后一位前来做艾灸的老街坊,仔细地将用过的艾条熄灭、清理干净。
空气中弥漫着艾草特有的焦香和药材的清苦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独特味道。
妹妹小雅已经在小隔间里睡下了,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传来,让林凡感到一种平凡的满足。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世界,路灯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像一个个漂浮的、不真实的梦境。
距离上次击退黑皮那几个地痞,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那件事仿佛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当时激起了涟漪,但湖面终究会恢复平静。
只是林凡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他体内那缕圣心真气似乎更加凝实活泼,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越发敏锐。
更重要的是,那次“惩恶”带来的身心畅快感,偶尔还会在他静坐修炼时隐隐回味,仿佛一种无形的滋养。
“也许,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林凡脑海中莫名闪过这句话,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我现在这点微末道行,谈何责任,能护住这小店和妹妹周全,就已是万幸了。”
他转身准备去关门落栓,结束这平淡而充实的一天。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门闩时,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雨声中,夹杂着一种异样的声音——是脚步声!
不是街坊邻居那种熟悉的、或轻或重、或急或缓的步伐,而是一种刻意放轻,却又因为地面湿滑而难以完全掩饰的、带着某种警惕和探寻意味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人!
林凡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难道是黑皮那伙人不死心,带了更多人来找场子?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体内真气悄然流转,感官提升到极致,仔细分辨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在医馆门口停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只有雨声哗啦啦地响着。
然后,是几下克制而有力的敲门声。
“咚咚咚”。
不是黑皮那种粗暴的砸门。
这敲门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甚至……有点熟悉?
林凡没有立刻开门,而是沉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女声,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林凡先生吗?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秦冰。有点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请开门。”
秦冰?那个之前帮他解过围、引荐他去社区服务的女警察?
林凡愣了一下,心中疑惑更甚。
警察?这么晚了,还下着雨,来找他了解什么情况?
他自问除了上次对付黑皮属于自卫,并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虑,拉开了门闩,打开了医馆的门。
门外,果然站着秦冰。
她没打伞,只穿着一件深色的警用冲锋衣,帽子戴在头上,但帽檐和肩头早已被雨水打湿,泛着深色的水渍。
她的头发几缕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角,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锐利,如同雨夜中的寒星。
在她身后稍远一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男警察,同样穿着湿漉漉的冲锋衣,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和环境。
“秦警官?”
林凡侧身让开,“快请进,外面雨大。”
秦冰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股室外的寒气和湿意。
她摘下帽子,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视了一圈医馆的内部环境——简陋但整洁,药香扑鼻,书架上摆着不少旧书,和她印象中那种嘈杂混乱的“黑诊所”截然不同。
“林先生,打扰了。”
秦冰的语气依旧公事公办,但比起之前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探究?
“没关系,秦警官请坐。”
林凡拉过一把椅子,又对门外的年轻警察示意,“那位警官也进来坐吧,地方小,别介意。”
年轻警察看了看秦冰,见她微微颔首,这才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附近,依旧保持着警戒姿态。
秦冰没有坐下,而是看着林凡,直接切入主题:“林凡,你认识一个叫‘黑皮’,本名赵铁柱的人吗?”
果然是因为那件事!
林凡心中了然,坦然承认:“认识。前几天他带着两个人来我店里,想收所谓的‘管理费’,被我拒绝了。”
“然后呢?”
秦冰追问,眼神紧紧盯着林凡,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据我们了解,当时发生了一些冲突?”
林凡斟酌着用词,他不想暴露自己身怀绝技的秘密,但也不能撒谎:“是的。他们先动手,我为了自保,和他们有了一些……肢体接触。后来他们就走了。”
“走了?”
秦冰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根据我们找到的赵铁柱和他的同伙黄毛、胖子的说法,他们可是在你这里吃了大亏。赵铁柱胸口闷痛了好几天,黄毛半边身子麻痹了几个小时,胖子的小腿肿了一大块。他们都说是你用了什么……邪门的手法?”
林凡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秦警官,他们三个人高马大,来我店里敲诈勒索,我只是一个开小医馆的,为了不被他们打死打伤,情急之下反抗,下手可能没了轻重。至于什么邪门手法,不过是他们为自己的无能找的借口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引用了《左传》里的句子,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坦然。
秦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没想到林凡会在这个时候引用古文,而且用得如此自然贴切。
这个年轻人,似乎和她之前接触过的所有嫌疑人或者证人都不同。
他身上有种矛盾的特质:穿着寒酸,身处陋室,言谈举止间却透着一股难得的沉稳和书卷气;
看似瘦弱,却能让三个惯于打架斗殴的地痞流氓吃亏,而且根据那三人的描述,他的手法干净利落,几乎是一击制敌,这绝不是普通防身术能做到的。
“哦?只是下手没了轻重?”
秦冰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林凡更近了一些,她身上淡淡的雨水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据赵铁柱说,你只是用手指点了他一下,他就感觉胸口像被针扎了一样,喘不上气。黄毛也说,你点了他肋下一下,他半边身子就麻了。这可不是普通的‘下手重’能解释的。林凡,你练过武?或者……懂点穴?”
林凡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女警察,观察力和推断力都极其敏锐!
他当然不能承认点穴,那太过惊世骇俗。他保持着镇定,迎上秦冰审视的目光:“秦警官说笑了,点穴那是武侠小说里的东西。我父母以前是学中医的,我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一些人体比较脆弱的部位和穴位,比如胸口膻中穴受到重击确实会引起胸闷气短,肋下章门穴附近有神经丛,受到打击也可能导致暂时性的麻痹。我当时只是情急之下,胡乱往他们身上招呼,碰巧打中了这些地方而已。‘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罢了。”
他这番解释,半真半假,既掩盖了真气的存在,又符合一定的医学常识,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
他还故意用了句俗语,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秦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
医馆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和里间小雅平稳的呼吸声。
林凡能感觉到秦冰的目光在他脸上、手上、身上细细打量着,似乎在评估他这番话的可信度。
他努力维持着表情的自然,体内真气却不由自主地加速运转,让他整个人的气息更加内敛沉稳。
良久,秦冰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是吗?看来林先生不仅医术不错,这‘胡乱招呼’的本事,也挺厉害。”
她顿了顿,话锋突然一转:“不过,我今天来找你,主要不是为了赵铁柱他们敲诈勒索的事。那件事证据确凿,他们已经承认,自然会依法处理。”
不是为了黑皮的事?
林凡一愣,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秦冰从冲锋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深褐色的、看起来像是某种植物根茎碎片的东西。
“林凡,你看看这个。”
秦冰将物证袋递到林凡面前,“认识这是什么吗?”
林凡接过物证袋,凑到灯光下仔细观看。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微微收缩了一下。
这东西他认识!
不仅认识,而且非常熟悉!
这是“七叶黑须参”的根茎碎片!
这是一种非常罕见、只生长在特定深山环境中的药材,对于治疗几种特定的内脏损伤和奇毒有奇效,在圣心阁的传承记忆中有明确记载。
但正因为其药性特殊且稀少,也常被一些懂得门道的人用来配制……特殊的毒药!
秦冰怎么会拿着这个东西?还用来问他?
林凡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他抬起头,看向秦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专业:“这是一种药材,叫七叶黑须参,很罕见。秦警官,你这是……从哪里得到的?”
秦冰紧紧盯着林凡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情绪变化:“这是在最近一桩命案的现场发现的。死者是中了一种混合毒素,而这种七叶黑须参,是配制那种毒素的关键成分之一。我们调查发现,云城懂得识别和使用这种罕见药材的人,屈指可数。”
林凡的心猛地一沉。
命案?!
牵扯到七叶黑须参的命案?!
他瞬间明白了秦冰今晚冒雨前来的真正目的!
她不仅仅是来核实黑皮那件事,更是因为这件命案,将他列为了……潜在的调查对象?
因为他展现出了不俗的医术和对药材的了解?
“秦警官,你怀疑我?”
林凡的声音不由得冷了几分。
任谁被卷入命案调查,心情都不会好。
“例行调查而已。”
秦冰的语气依旧平静,“我们需要排查所有可能接触和了解这种药材的人。据我们了解,你经常去西山采药,而且最近在城南老药市出售的药材中,就有几种比较偏门的品种。所以,请你配合一下,林凡先生。”
她拿出笔录本和笔:“请问,本月15号到18号,这几天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人可以证明?”
林凡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他看着秦冰那公事公办的脸,又看了看她手中那个装着七叶黑须参碎片的物证袋,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传承记忆中关于这种药材的更多信息,包括它可能被用于的几种阴毒方子……
雨,还在下。
昏黄的灯光下,小小的医馆里,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而微妙起来。
林凡知道,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影响到警察对他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