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狱之外,影阁总部上空的阴云,今日显得格外厚重低沉,仿佛随时都要压垮殿宇的飞檐。然而,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压抑之下,一股不同寻常的、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正悄然弥漫开来。
主殿广场之上,肃立着一队服饰与影阁众人截然不同的武士。他们如同石雕般沉默地分列两侧,身着玄黑色劲装,衣领与袖口处以金线绣着精致的蟠龙纹样,在黎明微光下泛着内敛而尊贵的幽光。个个气息沉稳如山,眼神锐利如鹰,仅仅是静立,便散发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气势。那蟠龙纹章昭示着他们直属于大夏皇朝最特殊的机构——宗人府。
影阁的两位副阁主,赵乾与柳清玄,早已率领一众神色各异的执事与裁决者,在广场尽头等候。赵乾面色紧绷,惯常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早已不见踪影,眼神深处翻涌着难以完全掩饰的焦躁与阴鸷。柳清玄则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平静模样,唯有时而扫向黑狱那如同巨兽入口般通道的目光,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沉。
辘辘——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广场的死寂。只见四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龙马拉着一辆样式古朴的青铜车辇,缓缓驶来。龙马体型矫健,额生独角,周身隐有灵光流转,步伐沉稳有力。车辇本身并无过多华丽装饰,通体由暗青铜色的金属铸就,其上刻画着古老繁复的云纹,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历经岁月沉淀的威严,令四周流动的灵气都为之凝滞。
车辇稳稳停驻,一名侍从快步上前,恭敬地掀开了车帘。
一位身着紫色官袍,面容清癯,蓄着三缕长须的中年男子,从容步下车辇。他看起来年约四旬,眼神平和,然而当其目光扫视而来时,却仿佛能穿透人心,令人不敢直视。他便是宗人府特使,夏侯谨。
“恭迎夏侯特使驾临影阁!” 赵乾与柳清玄同时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他们身后的人群亦随之齐声拜见,声浪虽响,却更反衬出气氛的凝重。
夏侯谨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两位副阁主不必多礼。本官奉陛下钦命前来。闻悉影阁黑狱近来能量异动频繁,恐关乎影阁根基,甚或牵连皇城稳定,特来查验究竟。”
赵乾连忙上前一步,脸上挤出几分笑容:
“有劳特使费心。不过是黑狱深处阵法年久,偶有能量泄溢,算不得大事。阁内自行处置即可,怎敢劳动特使大驾……”
夏侯谨目光淡淡扫过赵乾,虽未动怒,却自然截断了他的话头:
“赵副阁主,黑狱干系重大,既为皇朝耳目,亦关押要犯,其安稳不容有失。本官既奉皇命,自当亲往勘验,方可回禀圣听。” 语气虽不严厉,却让赵乾感到一股无形压力扑面而来,将后续的推诿之词尽数堵了回去,额角甚至隐隐见汗。
柳清玄适时开口,声音沉稳:
“特使所言极是。黑狱近期确有不寻常异动,我等亦在全力排查,尚未明晰源头。特使经验广博,亲临指导,正当其时。” 他边说边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特使请。”
一行人不再多言,簇拥着夏侯谨,朝着那幽深如巨兽之口的黑狱入口行去。沿途,所有影阁成员皆垂首肃立,气氛凝重得落针可闻,唯有沉重的脚步声在通道内回响。
越往黑狱深处,那股特有的阴冷死寂之气便愈发浓重,空气中仿佛流淌着无形的寒意,渗入骨髓。两侧牢房内偶尔传来铁链拖曳之声,或是压抑的喘息,更添几分森然。壁上的符文本应灵光稳定,此刻却明灭不定,某些符文边缘甚至隐约缠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灰暗气息。
夏侯谨步履从容,对此足以令常人精神崩溃的环境恍若未觉。目光如电,细致扫过两旁牢房与壁上符文,眉头随着深入而几不可见地微微蹙起。
行至关押陈一凡的那间深处牢房门前,夏侯谨停下了脚步。此时的陈一凡,早已依循昨夜神秘老者所示,将周身气息收敛至极致,并运起心武秘法,使面色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唇瓣干裂,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警惕,俨然一副在黑狱中备受折磨的囚犯模样。
“开门。” 夏侯谨命令道,声音在寂静的牢狱通道中格外清晰。
沉重的牢门在刺耳摩擦声中开启。夏侯谨迈步而入,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蜷于角落草垫上的陈一凡身上,仔细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破损的囚服,以及那双虽带疲惫却依旧清澈沉静的眼睛。
“你便是陈一凡?” 夏侯谨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审视的意味。
陈一凡挣扎着欲起身行礼,显得颇为艰难,最终只是拱手回应:
“罪员陈一凡,参见特使大人。” 声音沙哑,却不卑不亢。
夏侯谨点了点头,直入主题:
“昨夜此地能量异动剧烈,乃至惊动皇城阵法司。你身处其间,可有所察?所历何事?”
陈一凡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夏侯谨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依计答道:
“回禀特使大人,昨夜子时过后,确有一股诡异阴寒的死寂之力莫名侵袭牢房。罪员拼命运转微末修为抵抗,亦觉神魂几近冻结,气血逆行,险些支撑不住。幸得天明时分,异动自行平息。” 这番话半真半假,如实描述了被死寂之力侵袭的感受,却隐去了神秘老者现身授计、预言宗人府将至等关键。
夏侯谨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精光,似对陈一凡于此环境下仍能保持镇定、言辞清晰另眼相看。但他未立刻深究,转而将目光投向牢壁。那里,部分符文上仍残留着极其微弱的幽暗光芒,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气息。
他伸出手指,指尖隐有温润灵光流转,轻轻拂过一道残留灰暗气息的符文。
“嗤——” 一股醇和、浩大而充满生机的力量自其指尖流露,与那丝顽固执着的死寂之气稍一接触,便如暖阳融雪般,悄无声息地将那缕灰暗化解,符文随之恢复些许灵光。这举重若轻的一幕,令始终密切关注的赵乾瞳孔骤缩,心中骇然。夏侯谨的修为深浅与力量掌控,远超出其预估。
“此乃阴秽死寂之气,甚为精纯,非寻常魔道手段所能凝聚,且带有一丝……非属此界的诡异特性。” 夏侯谨收回手指,语气转为严肃,环顾赵乾与柳清玄, “影阁黑狱,防卫森严,层层阵护,何时竟成了滋养此等邪秽之地?”
赵乾额角汗迹更显,急忙辩解:
“特使明鉴!此事、此事阁内确在全力调查!定有宵小暗中作祟,图谋不轨!还请特使宽限时日,必给宗人府一个交代……”
柳清玄则上前一步,语气沉凝补充:
“特使,据初步探查,此气息源头似非特定囚犯,而是源自黑狱地底更深之处,或与黑狱建造之秘有关。且此气息,与近期阁内数起人员失踪、心神错乱之诡案,气息隐有相似,恐存关联。” 他略作停顿,目光转向陈一凡, “另,陈一凡执事前番奉命调查云梦泽钱长老殒命案及黑风崖流匪异动,其最后密报中,亦提及曾接触性质类似之诡异气息。或许,彼知其内情一二。”
夏侯谨目光再次转向陈一凡,带着更深的探究:
“哦?陈一凡,柳副阁主所言属实?于此,你有何话说?”
陈一凡心知此乃柳清玄为其创造的转机,亦是借宗人府之力破局之关键。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绪,开始条理清晰地陈述此前调查所得。自云梦泽钱长老体内诡异蚀骨片,至黑风崖流匪头目临死癫狂呓语之“彼岸”、“归寂”,再至己身循迹暗查,于影阁内部废弃炼丹房附近所感之阵法虚影与类似气息……叙述详尽,环环相扣,唯谨慎隐去自身心武传承细节及昨夜神秘老者之事。
随着他的叙述,夏侯谨面色愈见凝重,手指无意识捻动长须。而赵乾的脸色,则随每一句话语愈发难看,眼中阴沉几欲掩饰不住,却又不敢在夏侯谨面前发作。
“……综合诸般线索,罪员疑心,有一自称‘彼岸’之神秘势力,其触角或已深植影阁,甚或有人身居高位。其所图,绝非仅止扰乱影阁,恐有倾覆之患。而那‘归寂’之说,更令人不安,似预示某种……终末之局。” 陈一凡最终总结道,声音虽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牢房内外,陷入一片死寂。唯闻壁上火炬燃烧的噼啪轻响。
夏侯谨沉默片刻,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再次落于陈一凡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陈一凡,你所言之事,条理清晰,干系重大,已非影阁内务可蔽。即日起,你暂脱黑狱之责,随本官离去,协助宗人府彻查此‘彼岸’一事。”
他又看向面色铁青的赵乾与面色平静的柳清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两位副阁主,影阁内部清查,即刻展开,不得有误!宗人府不日将遣员入驻协理。在本官禀明陛下并得最终论断前,所有涉事人员,包括二位,均需配合调查,无令不得擅离影阁总部!”
此令一下,如金石坠地。赵乾虽心中怒焰滔天,将陈一凡与柳清玄咒骂了千万遍,此刻也只能强行压下,低头躬身,艰难吐出两字:
“遵命。”
柳清玄亦平静领命:
“谨遵特使之命。”
陈一凡跟随在夏侯谨身后,在一众宗人府武士的护卫下,一步步踏出这困锁他多日的阴森牢房,沿来路向外行去。重见天光的一刻,外界的光线对于久处黑暗的他而言,略显刺目。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久违的天光落在身上的微暖,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
他知道,离开黑狱,仅仅只是第一步,是风暴降临前短暂的喘息。宗人府的介入,虽暂保其安全,令他脱离赵乾的直接迫害,却也意味着,他已正式卷入大夏皇朝顶层那深不可测的权争漩涡。那个通过神秘老者传递信息、指明要见他的人,身份即将揭晓,是福是祸,犹未可知。而“彼岸”的阴影,并未因皇朝关注而消散,反可能因暴露于更高层面的视线下,变得更为危险、更为隐秘,其反扑,或许也将更加酷烈。
一副全新的棋局,已在他面前铺开。他或许仍是盘上一子,但这一次,他决心要凭借己力,于这错综复杂、杀机四伏的弈局中,走出属于自己的路途。
【第1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