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陷入了彻底的寂静,唯有小火炉上茶壶发出的轻微“咕嘟”声。
林默终于明白了尘方丈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的真正意图!
他并非简单地想拉拢一个强援对抗波临寺,而是......想将他林默,推上那传说中的“弥勒转世”之位!
这已不仅仅是结盟,而是要将一个关乎佛门未来气运的、沉重无比的宿命冠冕,戴在他的头上!
了尘方丈见林默眼神变幻,知他已然明了其中深意,便不再迂回,肃然道:
“林居士,你身负无上神通,慧根深种,更难得的是心怀正念,明辨是非,今日法华大会上,你驱邪镇魔,辩析妙理,万众瞩目,信众归心......此等种种,岂是偶然?”
“贫僧与寺中诸位长老观之,皆认为居士之气象、之缘法,与经典中预言弥勒降世之征兆,颇有契合之处。”
了尘方丈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式的力量:“此非贫僧一人妄断,实乃冥冥中之指引,或许居士自己尚未察觉,但你之出现,于这末法时代,便如同暗夜中的明灯,注定要肩负起引领正法之重任!”
“方丈之意,林某明白了。”林默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只是,这弥勒转世之说,关乎重大,更是佛门千古预言,林某一介俗人,所学庞杂,并非佛门功夫,恐难承此重任。”
了尘方丈对林默的婉拒似乎早有预料,他脸上不见丝毫愠色,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轻轻拨动了一下手边的念珠,缓声道:
“居士过谦了,出身与所学,从来并非界定佛缘之枷锁。居士可知我禅宗六祖慧能大师之典故?”
林默目光微动,点了点头。六祖慧能的故事,即便在世俗中也广为流传,他自然知晓。
了尘方丈见他知晓,便继续道:
“慧能祖师本是岭南一介樵夫,未曾识字,更未系统修习佛法,然其于市集闻人诵《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句,顿生慧解,心有所悟。后至黄梅拜谒五祖弘忍,虽被安置于碓房舂米,干着最粗重的活计,却因其超凡的悟性与根器,得五祖密传衣钵,成为禅宗第六代祖师。”
他的声音平和而有力,目光灼灼地看向林默:“慧能祖师不曾识字,却通晓无上佛法,以其顿悟之智,开创南宗,光耀禅门,这足以证明,佛性本自具足,岂在识字与否?正法真谛,又何拘于外在形式?”
了尘方丈以此典故,巧妙地回应了林默“所学并非佛法”的推脱,暗指林默与慧能相似,虽非佛门正统出身,却拥有超越常人的悟性与能力,这正是承继大任的资质。
“居士身负之神异手段,在贫僧看来,与佛法神通亦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心性修为之外显。居士今日于法华会上之言行,已然彰显其心正念纯,此乃根本。至于名相、师承,反是末节了。”
了尘方丈言辞恳切,试图以理服人,以情动人。
林默静静听完,心中了然。
了尘方丈确实是诚意相邀,并且为他铺就了一条看似光芒万丈的道路——成为佛门共尊的“弥勒转世”,汇聚无上气运与资源。
然而,林默之道,在于追求个体超脱,自在逍遥。
一旦接下这“弥勒转世”的名头,固然能获得巨大助力,但也必将被卷入佛门内部的纷争、外部的觊觎以及那沉重的宿命与责任之中。
这与他本性相悖。
而且,这个世界上有修行者,有修士,《阳神天书》更是指出三条成仙之路。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真的只是传说?
万一,哪天那位弥勒佛真的降世了怎么办?
亦或者,自己顶着一个弥勒佛的身份成仙,结果碰到正主了,那又怎么办?
所以......
他沉吟片刻,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了尘方丈,再次拱手:
“方丈厚爱,慧能典故,林某受教。佛法精深,普度众生,林某心怀敬意。然,林某志不在此,所学所修,只为本心自在,逍遥天地。弥勒尊位,既然关乎佛门气运,亿万信众之望,责任重大,林某闲散之人,实不敢僭越,亦不愿受此束缚。”
他顿了顿,继续道:“波临寺之事,若其行径果真如方丈所言,有违正道,他日若遇,林某自会依本心行事。但这‘转世’之名,请恕林某......难以从命。”
了尘方丈看着林默坚定而疏离的眼神,知道此事已不可强求。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遗憾,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双手合十,长宣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居士心意已决,贫僧便不再多言。今日能与居士一叙,亦是缘法。他日居士若改变心意,或有所需,觉临寺大门,永远为居士敞开。”
话已至此,禅房内的密谈,也便告一段落。
虽未达成最初的期望,但了尘方丈也并未将路堵死,依旧为未来留下了余地。
林默却起身准备告辞:“方丈,今日之事林某就当没听到了,出了此门,就莫要再提了。”
见林默态度坚决,了尘方丈心中暗叹一声可惜,但他毕竟是得道高僧,深知缘法不可强求的道理。
他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转而道:
“既然居士去意已决,贫僧也不便强留,只是居士初来镜州,想必还未曾好好领略这觉临山清晨的云海、暮时的钟鸣。不如在寺中小住两日,让贫僧略尽地主之谊,也可让居士静静心,感受一下佛门的清静,如何?”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情真意切,完全是站在林默的角度考虑。
然而,林默一听,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他宁愿了尘方丈强硬一些,或者拿出什么利益来交换,那样他拒绝起来干脆利落。
偏偏是这种温言软语,为你着想的姿态,让他这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颇有些招架不住,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劲没处使。
他几乎能预料到,若是真留下来,接下来两天,这位方丈定然会“不经意”地安排各种讲经、法会,或者让寺中高僧与他“交流心得”,软磨硬泡之下,难保不会动摇。就算不动摇,应付起来也甚是麻烦。
“方丈盛情,林某心领了。”林默立刻拱手,语气加快了几分,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只是江城那边尚有俗务亟待处理,实在不便久留。他日若有闲暇,定再来叨扰方丈,聆听教诲。”
了尘方丈何等人物,见林默这番急于脱身的模样,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心思,知道再留也是无用,反而可能惹其厌烦。他只得再次暗叹,脸上笑容不变:“既然如此,贫僧便不多留了。慧明,代我送送林居士。”
“是,方丈。”一直守在门外的慧明大师应声而入。
林默如蒙大赦,立刻起身,对着了尘方丈再次一礼:“方丈,告辞。”
了尘方丈起身还礼:“居士慢行,一路平安。”
林默不再多言,转身便随着慧明大师快步离开了禅房,那背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了尘方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庑尽头,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语:“此子心志之坚,世间罕见。可惜,可惜啊......不过,种子已然种下,且看日后缘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