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当日,天还未亮,锦墨堂便已灯火通明。
苏晚晚几乎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被翠儿和几个王府派来的丫鬟团团围住,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承受着繁复的梳妆程序。
王妃品级的礼服比大婚那日更为庄重华丽。玄色为底,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翟鸟纹样,层层叠叠,庄重繁复,穿在身上沉甸甸的,仿佛将整个王府的威仪都压在了她瘦削的肩头。腰间束着玉带,更显腰肢不盈一握,却也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头面是配套的九树花钗,镶嵌着珍珠、宝石,金光璀璨,华丽得令人炫目,也沉重得让她必须时刻挺直脖颈,才能支撑住这份“荣耀”。
妆容依旧浓重,掩盖了她原本的清丽,勾勒出一种符合规制的、端庄而疏离的美。铜镜中的人,眉眼精致,华服加身,尊贵无比,却陌生得让苏晚晚自己都觉得心惊。
【这真的是我吗?】她看着镜中那个如同被精美包装起来的礼物般的人影,内心一片冰凉。【不过是个套着华丽外壳,送去给人审视的傀儡罢了。】
“小姐,您真美……”翠儿在一旁,看着盛装后的苏晚晚,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与有荣焉的喜悦,却也难掩一丝紧张。
苏晚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美?她只感到窒息。
一切收拾停当,天色也已大亮。福伯在门外恭敬禀报:“王爷已在府门外等候,请王妃娘娘移步。”
该来的,终究来了。
苏晚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狂跳的心,在翠儿的搀扶下,迈着被严嬷嬷严格训练过的、平稳而缓慢的步子,向外走去。每走一步,头上的花钗便微微晃动,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王府正门外,车驾仪仗早已备好。侍卫们依旧是那副玄甲肃立的模样,气势森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最前方的那道玄色身影。
萧景玄今日也换上了亲王朝服,玄衣纁裳,玉带蟒纹,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迫人的皇家威仪。他身姿挺拔如松,负手而立,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听到脚步声,他侧过头,目光投了过来。
当看到盛装而来的苏晚晚时,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倒是人靠衣装。】低沉的心声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讶异。
苏晚晚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只觉得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让她无所遁形。她走到他面前,按照礼仪,微微屈膝:“王爷。”
萧景玄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视线在她过于苍白、甚至有些僵硬的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她微微抿紧的唇上。
【吓得不轻。】心声判断道,语气平静。
“嗯。”他终于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是那股惯常的冷淡,“上车。”
他没有多余的话,转身率先登上了那辆代表着亲王身份的、华丽而宽大的马车。
苏晚晚在翠儿的搀扶下,也紧随其后。马车内部空间极大,铺设着柔软的垫子,陈设奢华。她选了距离萧景玄最远的位置坐下,身体绷得笔直,双手紧紧交叠放在膝上,目不斜视。
萧景玄靠在另一侧的软垫上,闭目养神,似乎完全没有开口交谈的意思。
马车缓缓启动,平稳地驶离宸王府,朝着那座象征着权力顶峰的皇城而去。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的规律辘辘声,以及苏晚晚自己那无法控制的、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冷硬的五官在相对昏暗的车厢内,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却依旧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倒是镇定。】苏晚晚内心复杂。也是,他本就是这权力场中的顶尖人物,皇宫对他而言,或许如同自家后院。可她不一样,她是个闯入者,是个赝品。
越靠近皇城,她的心就揪得越紧。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严嬷嬷刻板的脸,幕僚凝重的警告,还有那些关于宫闱倾轧的可怕传闻。
【万一说错话怎么办?万一礼仪出错被人嘲笑怎么办?万一……被人认出来是替嫁的怎么办?】无数个“万一”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思绪,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她紧张得指尖都在发凉时,一直闭目养神的萧景玄,却忽然毫无预兆地开了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
“待会入宫,跟紧本王。”
他的眼睛依旧闭着,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晚晚猛地一愣,抬头看向他。
【……别乱跑,也别乱看。】心声紧接着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叮嘱?【宫里规矩多,眼线也多,跟着本王,至少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动你。】
这话,与他那晚在锦墨堂留下的话如出一辙。
苏晚晚看着他依旧冷硬的侧脸,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莫名地松了一丝。虽然他的态度依旧冷淡,话语也简短,但这已经是她进入王府以来,从他这里得到的、最接近于“维护”的表示了。
“是,王爷。”她低声应道,声音依旧带着微颤,但比刚才平稳了些许。
萧景玄没再说话,仿佛刚才那句提醒只是他一时兴起。
马车外,喧嚣声渐渐大了起来。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苏晚晚能看到巍峨的宫墙越来越近,那朱红的高墙,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威严而冰冷的光泽。
皇城,到了。
苏晚晚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袖中的手指。
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她都只能,也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