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晚晚跟在萧景玄身后,重新踏入那灯火通明、却已暗流汹涌的正殿时,感觉如同从幽暗的深海骤然浮上喧嚣的水面。殿内的丝竹声似乎都染上了一层压抑的杂音,那些推杯换盏的笑脸下,是无数双窃窃私语、闪烁着兴奋与鄙夷的眼睛。
“听说了吗?林尚书家的千金……”
“天啊!在更衣室……和一个宫女!这、这成何体统!”
“真是丢尽了颜面!林家这回……”
“皇后娘娘震怒,林尚书当场就晕过去了!”
议论声如同蚊蚋,却又无孔不入地钻进苏晚晚的耳朵。她低垂着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跟在萧景玄身侧,一步步走向他们的座位。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过来,不再是之前单纯的审视或好奇,而是混杂了惊疑、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是的,敬畏。投向萧景玄的目光中,那层固有的恐惧之下,似乎又多了一些别的东西。投向她的目光,则变得更加复杂难辨。
萧景玄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浑然未觉。他步履沉稳,面色冷峻,径直回到自己的席位,从容坐下,甚至顺手拿起酒壶,为自己重新斟了一杯酒,动作流畅自然,与离席前那“微醺”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晚晚在他下首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指尖却微微发凉。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吏部尚书林家的席位——那里一片混乱。林尚书被人搀扶着,面色惨金,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刚刚缓过气来,眼神涣散,充满了绝望与耻辱。林夫人则在一旁掩面低泣,肩膀不住地颤抖。原本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官员女眷,此刻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些许距离,生怕被那丑闻的污秽沾染。
【……咎由自取。】萧景玄内心毫无波澜地再次评价,甚至带着一丝厌烦,【吵。】
苏晚晚沉默。她知道,若非萧景玄手段狠辣,反应迅速,此刻沦为笑柄、甚至可能身败名裂、性命不保的,就是她苏晚晚。对林婉儿,她生不出多少同情,只有一种物伤其类的冰冷寒意。在这吃人的地方,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是之前跟随林婉儿一同挑衅过苏晚晚的一位贵女,此刻她花容失色,脸上满是惊惶,像是急于撇清什么,又像是被吓破了胆,竟直直地跑到苏晚晚席前,带着哭腔道:
“王、王妃娘娘!方才……方才臣女等都是被林婉儿怂恿的!并非有意冒犯娘娘!求娘娘恕罪!求娘娘明鉴啊!”
她这突如其来的请罪,如同在已然沸腾的油锅里又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将更多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苏晚晚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位之前还跟着林婉儿一起用眼神讥讽她的贵女,此刻却吓得涕泪交加,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觉得讽刺。这便是权势吗?可以顷刻间将人打入地狱,也能让倨傲者瞬间卑躬屈膝。
她尚未开口,坐在主位的萧景玄却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只从薄唇间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聒噪。”
声音不高,却如同带着千钧之力,瞬间让那哭诉的贵女僵在原地,脸色煞白,连哭都不敢哭了,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
【……麻烦。】苏晚晚听到他内心不耐的嘀咕,【没完没了。】
他放下酒杯,终于抬起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扫了一眼那吓得几乎瘫软的贵女,又扫过周围那些竖着耳朵、眼神各异的众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本王王妃性子温和,不喜与人计较。”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那个贵女身上,“但若有人以为可欺,便是自寻死路。”
这话,看似是在说给那贵女听,实则是在警告殿内所有心怀叵测之人!明确地划下了红线——宸王妃,动不得!
那贵女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最后一句话吓破了胆,连滚爬爬地退了下去,再不敢往这个方向多看一眼。
周遭的窃窃私语声,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寂静和忌惮。
苏晚晚坐在那里,感受着这因他一句话而彻底改变的氛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再次维护了她,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可这份维护,是建立在怎样的尸山血海和冷酷算计之上的?
她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对面席位上,那个一直含笑温文的晋王。
晋王此刻依旧端着酒杯,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林家发生的丑闻与他毫无干系。但苏晚晚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指节微微泛白。当他目光与萧景玄偶尔在空中相遇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鸷与冰冷。
【……萧景玄!】苏晚晚甚至隐约捕捉到了他内心那一声充满恨意的低吼。
显然,萧景玄这反手一击,不仅彻底粉碎了他精心设计的局,还让他折损了一枚棋子(那个宫女),更是狠狠打了他的脸!这口气,他绝不会轻易咽下!
殿内的气氛,因为林家丑闻和萧景玄明确的警告,变得愈发诡异而紧绷。表面的歌舞升平之下,是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暗流。
苏晚晚知道,这场宫宴,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而她,在这风暴眼中,唯一能做的,便是紧紧依附于身旁这座看似冷酷,却能为她暂时遮蔽风雨的……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