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时光在静默中悄然流淌。苏晚晚捧着那本风物杂记,心思却早已飘远。书页上的文字如同浮光掠影,未能真正入眼,她的全部感官,都如同最精密的蛛网,悄然附着在不远处那个专注于军政世界的男人身上。
通过那些断续传入脑海的、关于边境布防、军饷调配、乃至朝中官员派系权衡的心声碎片,她如同在拼凑一幅庞大而复杂的拼图。虽然依旧模糊,但已不再是全然漆黑一片。她知道了北境有强敌环伺,知道了户部在军饷上多有掣肘,知道了朝中清流与勋贵、乃至几位皇子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而这些纷繁线索的中心,似乎都隐隐指向了一个人——晋王。
这个名字,伴随着萧景玄内心每一次冰冷的评估和隐晦的杀意,反复出现。
当萧景玄终于批阅完最后一份紧急军报,放下朱笔,略显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时,苏晚晚也适时地合上了手中那本根本没看进去多少的书。
她站起身,动作轻柔,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缓步走到书案前不远处。
萧景玄抬起眼,看向她。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边,却未能融化他眼底的深邃与冰冷。
“王爷,”苏晚晚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妾身……方才无意间听到您似乎提及边境和……晋王殿下。可是朝中……有什么难处吗?”
她问得极其委婉,甚至带着点“无知妇人”的好奇,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关心夫君,却又不懂朝政的位置上。
萧景玄眸光微凝,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书房内刚刚缓和些许的气氛,似乎又随着她这个问题而微微紧绷起来。
【……打听这个做什么?】他内心第一时间升起了警惕,但看着她那双清澈的、带着纯粹担忧(至少表面如此)而非野心的眸子,那警惕又稍稍松动了一些。【女人家,问这些做什么。】
苏晚晚的心提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有些越界了。她垂下眼睫,声音更轻了些,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失落与自责:“妾身……妾身只是见王爷忧心,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心中不安。是妾身多嘴了……”
她以退为进,将自己放在一个关心则乱、却又自知身份的位置上。
萧景玄沉默地看着她。她低着头,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像一只想要靠近却又怕被驱逐的幼兽。昨夜宫宴上她吓得脸色惨白的模样,以及方才在书房里安静得如同不存在的影子,交替在他脑海中闪过。
【……麻烦。】他内心习惯性地评价,但这次的“麻烦”里,似乎少了几分不耐,多了点别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想起幕僚之前关于“王妃或可成为助力而非累赘”的隐晦建议,又想起她昨夜面对危机时,那超出预期的、短暂的冷静(至少没有尖叫着添乱)。
或许……让她知道一些无关紧要的,也好?
他重新靠回椅背,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投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语气依旧是那股惯常的冷淡,但说出的内容,却让苏晚晚心中一震。
“边境不安,朝中有人不愿见本王手握重兵,屡次掣肘。”他言简意赅,没有具体点名,但指向已足够明确。“晋王,便是其中之一。”
他就这样,以一种近乎直白的方式,承认了他与晋王之间的敌对关系!
苏晚晚猛地抬起头,眼中适当地流露出震惊与……一丝愤怒?“他们……他们怎能如此!王爷为国征战,他们却在背后……”
她的反应,一半是演技,一半却也带着真情实感。毕竟,晋王可是差点要了她性命的人!
萧景玄看着她那因为“义愤”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
【……倒是同仇敌忾。】他内心嗤笑一声,不知是嘲弄她的天真,还是别的什么。
“权势之争,向来如此。”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道理,“你既入了王府,这些,迟早都要知道。”
这话,像是一种正式的告知,也像是一种……无形的接纳。他将她拉入了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同时也默认了她有知晓一部分真相的资格。
苏晚晚怔怔地看着他。她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诚。虽然这坦诚是有限的,冰冷的,但比起之前完全的隔绝与无视,这已是天壤之别。
“那……王爷您……”她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担忧。与晋王那样的对手为敌,步步皆是险境。
萧景玄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畏惧,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深海般的冰冷与强大。
“本王自有分寸。”他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她听到他内心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或许是保护?或许只是嫌麻烦的意味。
苏晚晚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她知道,今天能得到这些信息,已经算是意外的收获。过犹不及。
“是,妾身明白了。”她顺从地低下头,“王爷定要万事小心。”
萧景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暮色渐浓,书房内的光线愈发昏暗。
苏晚晚知道该离开了。她屈膝行礼:“王爷劳累一日,妾身不打扰您休息了。”
萧景玄摆了摆手。
苏晚晚转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
当她踏出书房门槛,感受到外面微凉的晚风时,才发觉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竟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与他的每一次对话,都像是在悬崖边走钢丝。但这一次,她似乎……又往前迈进了一小步。
有限的坦诚,也是坦诚。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在暮色中缓缓关上的书房门,门内那个男人的身影已然模糊。
前路依旧危机四伏,但至少,她不再是那个对一切都茫然无知的棋子了。
这条被迫同行的路,似乎因为这一点点的“知情”,而变得……稍微清晰了那么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