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晋王其人的轮廓越是清晰,苏晚晚心头那根弦就绷得越紧。她像一只感知到风暴将至的穴居动物,越发谨慎地缩在自己的安全范围内,连带着在萧景玄面前,也愈发显得安静柔顺,几乎要将自己活成一幅背景画。
然而,她那些不着痕迹的、基于“信息差”的细微举动,似乎并未被完全忽视。
这日清晨,苏晚晚如同往常一样,在萧景玄之后踏入膳厅。他依旧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一份新的舆图,眉头微锁,指尖在某个边境关隘的位置轻轻敲击,显然边关局势依旧不容乐观。
苏晚晚屏息静气,悄无声息地在他下首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丫鬟们开始上菜。依旧是精致的膳食,但苏晚晚敏锐地注意到,她面前除了惯常的清淡粥品和小菜外,还多了一碟她前两日“无意中”对翠儿提过一句、说看起来颇为爽口的、用春日嫩笋尖拌的凉菜。
她的心微微一动。是巧合吗?还是……
她不敢深想,低下头,小口喝粥。
膳厅内一片寂静,只有萧景玄偶尔翻动舆图纸张的轻微声响。
就在苏晚晚以为这又将是一顿在沉默中开始的早膳时,却听到萧景玄那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像是松了口气般的心声:
【……总算消停了。】
苏晚晚拿着勺子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消停了?是指边关局势?还是指……她?
她不敢抬头,只能继续扮演安静的鹌鹑。
萧景玄似乎终于将注意力从舆图上暂时移开,他放下手中的朱笔,拿起筷子。目光扫过餐桌,在她面前那碟几乎没动过的油炸糕点上停留了一瞬(那是厨房按旧例上的),随即又落在那碟新添的嫩笋凉菜上。
【……这个应该合她口味。】一声听不出情绪,但明显是确认而非疑问的心声响起。
苏晚晚感觉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热。果然不是巧合!他真的注意到了!甚至……吩咐厨房调整了菜单?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泛起一丝极其微妙的涟漪,说不清是惶恐多一些,还是那点不争气的、被关注到的窃喜多一些。
她赶紧夹了一筷子那嫩笋送入口中,清脆爽口,带着春日特有的清甜,确实极合她的胃口。
萧景玄见她动了筷子,似乎满意了(?),不再关注她,开始用他自己的早膳。
一顿饭在一种比往日似乎少了些许冰冷压抑,多了点难以言喻的“默契”中结束。
萧景玄照例先行离开。
苏晚晚回到锦墨堂,还未坐定,福伯便带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王妃娘娘,”福伯躬身行礼,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准的恭敬表情,“王爷吩咐,将这些料子送来给娘娘,说是……给娘娘添几件新衣。”
苏晚晚愣住了。
送料子?给她做新衣?
她看着丫鬟们手中捧着的锦盒,里面是几匹流光溢彩的丝绸和锦缎。颜色多是清雅的月白、浅碧、藕荷,正是她平日偏好的色系。料子触手细腻温凉,上面的刺绣繁复而精致,一看便知是贡品级别,价值不菲。
【他……为何突然赏我衣料?】苏晚晚心里警铃微作。是觉得她之前的衣服太过寒酸,丢了王府的脸面?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补偿或……奖励?
因为她近日的“安分守己”?因为她那盅恰到好处的甜汤?因为她默默调整了他书案的墨锭?还是因为,她恰好符合了他目前对“王妃”这个角色所有的、省心且不惹麻烦的期待?
她猜不透。
“替我谢过王爷。”苏晚晚压下心头的纷乱,对福伯温声道。
福伯应下,留下衣料便退下了。
翠儿却是喜形于色,围着那几匹华美的料子打转,爱不释手:“小姐!您看这料子多好啊!这颜色,这绣工!王爷待您真是上心!”
苏晚晚没有翠儿那么乐观。她抚摸着那光滑冰凉的缎面,心里如同塞了一团乱麻。
萧景玄的“赏赐”,从来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这看似温情的举动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含义?
是认可?是安抚?还是……某种更隐晦的警告——安于现状,做好你的本分?
她想起他面对晋王势力时的冷酷决断,想起他处置王美人时的毫不留情。这样一个男人,他的每一次“好意”,都值得她用十二分的小心去揣摩。
将衣料仔细收好,苏晚晚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被规矩束缚住生长的花木。
生存法则第二条:善用信息差,审慎行事。
她现在“知道”他对她的某些细微举动是默许甚至满意的。她也“知道”他目前需要的是一个安静、不惹麻烦的王妃。
那么,接受这份“赏赐”,并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感激”与“安分”,就是当前最“审慎”的选择。
她不会因此就得意忘形,认为自己在他心中有了什么特殊地位。那太天真了。
但这至少证明,她之前的努力方向没有错。她成功地在他划定的范围内,找到了一种相对安全的生存方式。
这就够了。
至于他内心深处究竟如何看待她这个替嫁王妃,是视为麻烦,是视为棋子,还是偶尔有那么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弱者的微妙关照?
苏晚晚不再去纠结。
在这座危机四伏的王府里,活下去,并且尽量活得好一点,才是她唯一应该关注的目标。
而这份突如其来的“赏赐”,就像是在她艰难前行的黑暗道路上,意外瞥见的一点微弱星光。
虽然遥远,虽然冰冷,但至少,让她知道,自己似乎……并没有走错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