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那场突如其来的丑闻,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冰水,炸得整个宫宴人心惶惶,气氛诡谲。丝竹声依旧,舞姬的衣袖依旧翻飞,但席间众人的笑容都显得僵硬勉强,眼神闪烁,交谈的声音也压低了许多,生怕一个不慎,便惹祸上身。
苏晚晚端坐在萧景玄下首,只觉得如坐针毡。那些或明或暗投射过来的目光,虽因萧景玄方才那句警告而收敛了许多,却依旧如同细密的芒刺,扎得她浑身不自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这个“宸王妃”的身份,在经过今晚这一连串的变故后,在众人眼中已截然不同。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无足轻重、甚至带着“替嫁”原罪的庶女,而是被宸王萧景玄,以一种近乎霸道的方式,划入了他的羽翼之下,明确宣示了“不可欺”的存在。
这份认知,并未让她感到多少喜悦,反而像一副无形的沉重枷锁,套在了她的身上。这意味着,从今往后,她与这个危险的男人,与这座波谲云诡的宸王府,乃至与这朝堂之上的暗流,都将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再无退路。
她偷偷抬眼,看向身旁的萧景玄。
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模样,背脊挺直,侧脸线条冷硬,独自坐在那里,便自成一方天地,将周遭所有的喧嚣与窥探都隔绝在外。他偶尔会端起酒杯浅酌一口,目光淡漠地扫过场中歌舞,仿佛林家发生的惊天丑闻,晋王那隐而不发的怒火,都与他毫无干系。
【……无聊。】苏晚晚甚至能听到他内心毫不掩饰的厌烦,【何时能散?】
苏晚晚:“……” 这位爷还真是……视满殿权贵如无物。
许是感受到了她过于“专注”的视线,萧景玄忽然侧过头,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苏晚晚心中一慌,连忙垂下眼睫,假装整理自己根本无需整理的衣袖。
“怕了?”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没什么温度,却也不含多少责问的意味,更像是一种……陈述?
苏晚晚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怕?自然是怕的。今晚经历的一切,如同将她过去十六年平静(或者说压抑)的生活彻底撕碎,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残酷真相。但她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示弱或许能得到一时的怜悯,却绝换不来长久的生存。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王爷在,妾身……不怕。”
这话半是真,半是假。真是因为见识了他的手段和实力,知道他若想护着,确实无人敢明着动她;假的是,她内心深处,对他本人,以及他所代表的这片深不见底的权力漩涡,依旧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萧景玄盯着她看了几秒,她那强装镇定却依旧泄露出一丝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显然没能瞒过他。
【……嘴硬。】他内心轻哼一声,倒也没拆穿她。
他移开目光,重新望向喧闹的殿中央,语气依旧平淡:“记住今日之事。在这京城,本王活着一日,便无人能动你分毫。”
这话说得极其狂妄,甚至带着几分大逆不道,从他口中说出,却仿佛是天经地义。没有温言安慰,没有柔情蜜意,只有一种基于绝对实力和权势的、冷硬的承诺。
苏晚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她怔怔地看着他冷硬的侧影,一时竟忘了反应。
【……好歹是本王名义上的王妃。】她听到他内心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理所当然,又似乎有点别扭的意味。【总不能任由旁人欺负了去。】
原来,他做的这一切,维护的并不仅仅是她苏晚晚这个人,更是“宸王妃”这个身份,是他萧景玄的脸面。
这个认知,让苏晚晚心中那丝刚刚升起的、微弱的悸动,瞬间冷却了下来。是啊,她怎么能忘了,他们之间,本就是一场冰冷交易下的替嫁。他护着她,与她本人无关,只与“王妃”这个头衔有关。
一丝淡淡的苦涩,悄然在心底蔓延开。
她重新低下头,轻声道:“是,妾身明白了。”
声音温顺,听不出任何情绪。
萧景玄似乎并未察觉她瞬间低落的情绪,或者说,他并不在意。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御座方向,以及对面晋王席位上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的气氛上。
之后的宫宴,便在一种诡异而沉闷的气氛中走向尾声。帝后显然也受了林家丑闻的影响,兴致不高,勉强又坐了片刻,便起身摆驾回宫了。
帝后一走,众人如同得到特赦,纷纷起身告退。
苏晚晚跟着萧景玄,在一众或敬畏、或复杂、或探究的目光注视下,走出了这座金碧辉煌却令人窒息的大殿。
重新坐上回府的马车,车厢内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与来时不同的是,苏晚晚的心境已然天翻地覆。她不再仅仅是那个对未来充满恐惧、不知所措的替嫁庶女。今晚的经历,像一场残酷的洗礼,让她亲眼见识了权力的可怕,人心的险恶,以及……身边这个男人,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和冷硬如铁的心肠。
她靠在车壁上,疲惫地闭上眼。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她几乎要虚脱。
萧景玄坐在对面,依旧闭目养神,仿佛今晚发生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寻常一日。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宸王府到了。
萧景玄率先起身,下了马车,并未回头等她。
苏晚晚在翠儿的搀扶下,也踏上了王府门前冰冷的石板地。夜风带着凉意吹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抬头,看着前方那个即将融入王府深沉夜色中的挺拔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来时路——那通往皇城、充满阴谋与算计的方向。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但至少今夜,她活着回来了。
而这条被迫选择的、紧跟着他的路,无论愿意与否,她都只能,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