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彻底吞没了断龙峡。
白日里的厮杀与喧嚣已然远去,只余下凛冽的山风刮过峡谷,带起呜咽般的回响,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
龙骧卫正在紧张有序地清理着战场,修补阵法,灵灯的光芒在黑暗中星星点点地亮起,映照着一张张劫后余生却依旧警惕的脸庞。
李虹天走得很慢。
从山脊回到临时营帐的这段路,不过万步之遥,却仿佛比之前独战真仙、跋涉百里还要漫长。
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钻心的疼痛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经脉中空空如也,那强行压榨出的最后一丝灵力,在点燃三昧青莲真心火、震慑全场之后,已然彻底枯竭。
此刻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的,纯粹是一股钢铁般的意志,和对身后无数道目光的顾忌。
他不能倒,至少,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下。
营帐的轮廓在黑暗中显现,门口守卫的龙骧卫看到他,立刻挺直身躯,眼中充满了近乎虔诚的敬畏,低声道:“魁首!”
李虹天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
他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帐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枚月光石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当帐帘落下的瞬间,隔绝了外界所有视线的那一刻,李虹天一直挺得笔直的脊梁,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猛地佝偻下去。
他一把扶住旁边的立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咙里无法抑制地涌上腥甜,被他死死咽下,唯有嘴角无法控制地渗出一缕新的血丝。
“咳……咳咳……”压抑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清晰。
幸好,布置好的隔音结界,将他的一切糟糕情况死死的掩盖住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身染血的白袍之下,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不正常的灰败色泽,那是道基受损、灵力彻底枯竭后,肉身开始衰败的迹象。
他艰难地挪到简易的床榻边,甚至没有力气坐下,几乎是跌坐下去。
后背靠在冰冷的帐篷壁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试图驱散体内那种焚心蚀骨般的灼痛。
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也开始出现嗡鸣。
他知道,这是神魂透支、濒临极限的征兆。
与真仙一战,看似他凭借“太初·虚无”险胜,逼退了对方意志,但其中的凶险与代价,只有他自己清楚。
那不仅仅是灵力的消耗,更是法则和因果层面的碰撞对他本源造成的震荡与创伤。
还有最后强行催动三昧青莲真心火……那无异于饮鸩止渴。
火焰反噬的灼痛此刻正清晰地在他经脉中蔓延,加剧着他的伤势。
“呵……”
他扯出一个无声的苦笑。
没想到,他李虹天有一天,也会落到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需要靠虚张声势、以命相胁来吓退敌人。
多少年没有这样了,系统被封存之后……
以前,自己也陷入过这种绝境之中,可只要系统在手,自己的心里就有底,只要开始杀人,自己就可以反败为胜。
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败的。
可被封存了系统之后,今天是真的很险。
值得吗?
又冒出这个问题,又一次回答完毕。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白袍军如潮水般退去时,龙骧卫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和斗志。
浮现出彩蝶那虽然担忧却依旧坚定的眼神。
至少,他守住了这道防线,暂时扼制了云梦泽的野心,避免了更多的流血和牺牲。
这就够了。
他尝试运转最基础的吐纳法诀,试图从天地间汲取一丝微薄的灵气,但刚一引动,经脉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好不容易凝聚起的一丝气感瞬间溃散。
道基上的裂痕,如同干涸大地上的龟裂,拒绝着任何能量的滋润。
他现在,连一个最普通的开脉期修士都不如。
帐篷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是彩蝶。
“少主,”
她的声音隔着帐帘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您……还好吗?是否需要丹药或是……”
“无妨。”
李虹天立刻打断她,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淡漠,“消耗过大,调息片刻即可。
外面情况如何?”
彩蝶在帐外沉默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汇报道:“阵法已初步修复,伤亡清点完毕,阵亡无,伤四十三人。云梦泽方面已完全撤离至百里之外,暂无新的异动。石破统领已加派了三倍暗哨。”
“嗯。”李虹天应了一声。
“做得很好。你也去休息吧,今夜我亲自镇守于此。”
“少主!”彩蝶语气急切起来,有些话想急切的吐出来。
可最终咽了下去,听到那一声命令。
“这是命令。”
李虹天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不容违逆,“去吧。”
帐外,彩蝶咬紧了嘴唇,最终只能低声道:“是。属下告退。”
随后又加固了隔音结界,她一开始就布置好了,如今更是希望,千万不要有任何人能够打扰或者是发现少主的不对。
脚步声渐渐远去。
听着彩蝶离开,李虹天才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床榻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暗和寂静如同潮水般涌来,吞噬着他的意识。
好想睡一觉啊!
但他不能睡。
至少现在不能。
杨震岳和白瀚海绝非易与之辈,今日退去,不过是慑于他以往的威名和那决绝的姿态。
他们必然在暗中观察,寻找着他的破绽。
一旦确认他真正失去了战力,下一次来袭,将是雷霆万钧,再无转圜余地。
他必须保持清醒,必须维持住那个无敌的形象,哪怕这需要燃烧他最后的心力。
他艰难地抬起手,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微弱生命气息的绿色丹药——生生造化丹。
这是自己炼制的最顶级的疗伤圣药之一,能肉白骨,活死人,对道基损伤亦有奇效。
最关键的作用,哪怕是失去半个脑袋,半个心脏,只剩下一口气的濒死之人,服用此丹都可以瞬间满状态复活。
但因其药性霸道,需以灵力引导化开,否则虚不受补,反受其害。
以他现在的状态,服用此丹,风险极大。
李虹天没有任何犹豫,将丹药送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磅礴却温和的药力瞬间涌入他近乎枯萎的经脉。
起初是久旱逢甘霖般的舒泰,但很快,那药力便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破损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更剧烈的胀痛!
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嘴角再次溢出血沫。
他死死咬紧牙关,凭借顽强的意志,引导着那混乱的药力,如同一个最精密的工匠,小心翼翼地修复着千疮百孔的道基,滋养着濒临崩溃的肉身。
这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与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他的脸色在苍白与潮红之间变幻,身体时而冰冷如坠冰窟,时而滚烫如置身熔炉。
时间一点点流逝,营帐外除了风声和巡逻士兵规律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鱼肚白时,李虹天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的疲惫依旧深重,但那股濒死的灰败之气,总算是淡化了些许。
生生造化丹的药力被他强行吸收了不到三成,大部分都散逸了,但就是这三成,暂时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身体,让他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行动能力。
他缓缓坐起身,感受着体内那如同蛛丝般细微、却真实存在的灵力重新流淌,轻轻吐出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僵硬疼痛的四肢,走到帐边,掀开一角,望向远处云梦泽的方向。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他知道,白日的退却,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云梦泽不会善罢甘休,那遁走的真仙意志更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他放下帐帘,重新坐回床榻,闭上眼睛,继续引导着那微弱的药力,与时间和伤势赛跑。
帐内,重新归于寂静。
当然如果你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出那略显急促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