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杀殿吗?”赵心尘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仿佛久远回忆被拨动的尘埃感。他五指微收,那被无形魔爪扼住咽喉、拼命挣扎的黑影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软塌下去,只剩下一双充满惊骇与绝望的眼睛凸瞪着。
“话说回来,我记得四百年前,”赵心尘歪了歪头,像是在努力回想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就把你们全宗上下,连同窝里的蚂蚁都没放过,就连鸡蛋都打碎,蚯蚓都劈成两半了,全宰干净了呀。”
“怎么今天,又遇见你们了呢?”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内容却血腥得令人窒息。
“你说,你们剩下的这些余孽……都藏在哪个阴沟里喘气呢?”
那黑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最后闪过一抹极致的疯狂与怨毒。下一刻,他残存的化神期修为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引爆!
自爆!
一个化神期修士决绝的自爆,其威力足以将方圆百里夷为平地,空间法则都会被撕裂搅乱。
恐怖的灵压瞬间爆发,刺目的光芒吞噬一切,肉眼可见的空间裂纹以爆炸点为中心,如同破碎的镜面般疯狂蔓延,瞬息之间已扩张至数十公里,眼看就要彻底崩碎这片区域,引发连锁的空间风暴。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能量即将彻底失控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疯狂扩散的空间裂纹,诡异地凝固在了原地。
紧接着,比最深沉的夜更浓稠的黑色气息,自赵心尘体内无声涌出。
它们不像魔气那般暴戾狂躁,反而带着一种漠然、死寂、近乎于“无”的特性。
这些黑气如拥有生命的触须,又如最高明的裁缝手中的灵线,精准地缠绕上每一道空间裂缝,以一种超越常理的方式,将其强行缝合、弥合。
破碎的空间被强行稳住,狂暴的能量被无声吞噬、中和。
不过眨眼功夫,那场足以重创炼虚期修士的空间崩塌危机,便消弭于无形。天地间重归寂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赵心尘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玄色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所有令人心悸的黑色气息如潮水般退回他体内。他甚至连气息都未曾紊乱一分。
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次刺杀的主使者是谁。
趁他“重伤未愈”,又刚以雷霆手段清洗了数十个宗门,幕后那人定然认为他已是强弩之末,外强中干。但她足够谨慎,所以先派些无关紧要的棋子来试探。
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失败了,也不过是损失几个炮灰,难以追查到她身上。
“呵。”赵心尘低笑一声,透着几分嘲讽,几分了然。即便不动用紫涵那堪称bug的“窥天目”,他也能瞬间锁定目标——除了他那位好三夫人,黄澜煞,还有谁?
这行事风格,这对他刻骨铭心的恨意,除了她,不做第二人想。
或许……真得去她面前晃晃,亲自“报个平安”了。赵心尘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玩味,身影悄然融入阴影。
血煞殿。
此处与其他宫殿的奢华狰狞不同,布置得竟有几分沙场的肃杀与简洁。玄铁为壁,战旗为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与冷铁的味道。
黄澜煞独自坐在主座之上。她并未穿着繁复的裙装,而是一身贴合身体的明黄色软甲,勾勒出矫健而充满力量感的曲线。面容并非极致的妩媚,却英气勃勃,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坚韧。
此刻,她正擦拭着一柄寒光熠熠的短戟,动作专注而沉稳。
她能感受到,一股熟悉又令人厌憎的气息,正毫不掩饰地降临此地。
这股气息,已有百年未曾主动踏足她的领域了。
殿门无声开启,玄衣墨发的男子缓步而入。
“你来了。”黄澜煞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短戟锋利的刃口上,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赵心尘环视了一下这间冷硬的殿宇,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竟真有几分若有似无的无奈:“嗯,我来了。”
黄澜煞这才缓缓抬起眼,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直视着他,没有畏惧,也没有欢迎,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冷。
她将短戟放在身旁,慵懒地向后靠进铺着兽皮的宽大座椅里,单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轻轻敲击。
“不知夫君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疏离与无辜。
赵心尘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刺,也不在乎这殿内连个像样的客座都没有。他随意地倚靠在旁边一根冰冷的玄铁柱上,姿态闲散,仿佛这里是他最舒适的寝宫。
即便没有任何证据,他也无比确信,此刻面前这位看似平静甚至带着慵懒的夫人,心底是如何翻涌着滔天的恨意。
哪怕她伪装得再好,他也能透过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看到五百年前,那个跪在漫天大雪和废墟中,死死盯着他的小女孩。
那双眼睛,充斥着最原始、最疯狂的恨海仇天,几乎要将他烧穿。
“夫人,”赵心尘开口,声音低沉缓和,“能容我讲个故事吗?”
黄澜煞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她这位双手沾满血腥、以杀戮和铁腕统治魔道的夫君,跑来她这里,竟是为了讲一个无聊的故事?
“夫君请讲,妾洗耳恭听。”
赵心尘微微阖眼,似乎在脑海中翻阅一段尘封已久、蒙着厚厚灰尘的记忆。那些画面偶尔也会不受控制地闪回,但若非刻意追寻,终究会被纷杂的世事与血污淹没。
他睁开眼,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殿宇的阻隔,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处。
“曾经,有一个魔头,”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老掉牙的睡前故事,“他那时受了很重的伤,几乎快要死了,像条野狗一样狼狈逃窜,无意中闯入了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庄。”
黄澜煞无聊地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眉梢都写满了“不耐”二字。在她看来,赵心尘此举简直是无聊透顶,浪费时间。
然而,赵心尘的下一句话,却像一道凭空炸响的惊雷,瞬间劈散了她所有的慵懒与伪装!
“那个村子,我记得……”赵心尘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追忆的不确定,“好像叫做……黄家庄。”
“哐当!”
一声清脆的锐响!
黄澜煞手边那柄寒光熠熠的短戟,被她骤然失控的气息震落在地!她猛地坐直了身体,之前所有的慵懒、嘲弄、不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张英气而冷傲的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她的瞳孔剧烈收缩,放在扶手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她死死地盯着赵心尘,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仿佛突然被人扼住了咽喉。
整个偏殿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方才的剑拔弩张是流于表面,而此刻的死寂,却是从灵魂深处弥漫出的、足以将人冻僵的极致冰寒。
赵心尘仿佛没有看到她剧烈的反应,依旧倚着铁柱,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还沉浸在那个刚刚开了头的“故事”里。
只是,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