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秋天。咸安的秋天很美,黄叶漫天,城郊还有一片枫树林,秋风卷着火红的枫叶在山林间穿梭,最终落入潺潺的溪水中顺流而下,将秋日的温柔和美好传遍肃西的每一个角落。
景色虽美,肃王殿下的心境却不怎么美好,自从那日跟苏未闻不欢而散,二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苏未闻整日闭门不出,周唯也尽量避免往润园附近去。
本以为二人之间就这样了,没想到华九却突然带着一个人来到了王府。
“王爷,属下带回一人,还望请苏公子前来一见。”
华九就是这样,谨守礼仪,恪守本分,不敢有丝毫逾越。曾经周唯对此很是不解,毕竟华九深得沈清瑶信任,不应如此冷漠疏离,永远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后来偶然间听华五说了句“君臣有别,功高震主,非臣子本分”,他才明白华九这么做是在保全他们所有人。
“去润园请苏公子前来,”说罢周唯问华九,“这人是谁?”
华九听到苏未闻住在润园时皱了皱眉,可见到眼前这个让他更发愁的人便顾不得那么多了,抱拳行礼道:“回王爷,丞相府苏静婉的贴身婆子。”
“九叔,你在怀疑他?”
“王爷,一试便知,属下不敢拿您的安危作赌。”
周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华九护他之心不假,可草木皆兵,凡事都要审查再三的做派也真是让人心生疲惫。
“罢了,都交给你处理吧,”周唯顿了顿,叮嘱到,“别太过分。”
“是。”
苏未闻因为那日的争吵认定了周唯是个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的主儿,所以不再执行赫连昭阳荒唐的计划,索性整日在屋里看书练字,修身养性,等他耐心耗尽懒得再虚与委蛇下去就提着剑跟周唯拼了,反正他对上周唯也不一定就是毫无胜算。
“苏公子,王爷邀您去泊园有事相商。”
又有什么事?苏未闻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往外走,到了泊园并没有看到周唯的身影,而是一个身形高大但长相俊朗的男人站在大厅中央。
那男人手握一柄玄色长剑,眉头紧紧拧着,周身气场与华三等人天差地别,仿佛下一秒就会悄无声息地抹了谁的脖子一般,似乎这人看起来比周唯更像一个王。
“苏公子,”华九率先开口,“我去江南公干,偶遇丞相夫人携家眷上香,夫人挂念公子,特地让她来看看公子。”
说罢便把那个婆子往苏未闻面前一推,他刻意没说这人是谁,就看苏未闻到底认不认得出来。
苏未闻在心底嗤笑一声:又来一个试探我的,还上香,那个死老婆子作孽太多,哪儿敢进什么寺庙,试探也不知找个不那么蹩脚的借口。还有这个婆子,万一就是你从大街上拉来的呢?糊弄谁呢?
“公子,您的腿疾,可是大好了?”
那老婆子死死盯着苏未闻的腿,泪眼婆娑道:“听外界都在传您为歹人所害,如今能见到您好好的,老奴,老奴当真是欣喜……”
知道苏未闻的腿有伤,应该不是大街上随便拉来的,那她到底是王府里的谁呢?不论怎样,总得先打了招呼才好,犹豫太久华九定会生疑。
“多谢婆婆挂念,伤已无大碍。”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啊……”婆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华九说,“谢谢大人对我家公子的照顾,谢谢大人……”
华九一直盯着苏未闻,未见其表情有不自然或者肢体动作僵硬,莫非真是他多心了?
就在这时苏未闻对华九说:“辛苦华九大人不远万里带婆婆过来,只是有件事不知是不是大人搞错了,苏夫人从不愿踏入庙宇之中,又怎会带着女眷去寺中祈福?”
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在诈他,看来这小公子还不算蠢,想到这华九低头道:“许是我忙昏了头记错了,望苏公子海涵。”
“华九大人忙于公务,偶尔疏忽再所难免,只是下次别办错了王爷的差就好。”
“是,苏公子说的是。”
“这王府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哀家的人了?”
华九话音未落就见沈清瑶带着虞轻羽走了进来。她的视线落在苏未闻身上,淡淡地说:“王爷公务繁忙,没想到还需要苏公子代劳,着实有些不像话。”
沈清瑶一进来,屋中便哗啦啦跪了一地,她看都没看别人一眼,却独独伸手碰了碰华九的胳膊说:“平身吧。”
苏未闻看着沈清瑶对华九与旁人截然不同的态度,不禁心下疑惑,要说对心腹的偏爱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不仅不让别人说,连跪一下都要赶忙亲自扶起来,古往今来哪里有臣子享受过如此待遇……沈清风倒是个例外,可他手握重兵,为大周镇守边关,这华九又凭什么?
然而他眼下实在没有功夫去研究沈清瑶对华九的态度,他还得想想怎么跟这个太后娘娘解释自己说的话。
“草民苏未闻,请太后娘娘安,”苏未闻顿了顿继续道,“方才草民言语不当,还请太后娘娘恕罪。草民未想染指王府事务,而是想向华九大人说清楚苏夫人的喜好,以防有奸人假借苏夫人名义蒙骗大人,请太后明鉴。”
先问安,再请罪,最后明里暗里说华九认错了人,这小崽子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倒是挺周密,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破绽,但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苏未闻留在这府中,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沈清瑶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莞尔一笑道:“那倒是哀家误会了?”
就在这时,苏未闻身边的老婆子突然双腿一软又噗通跪了下去,沈清瑶的目光这才终于落到了她身上,皱着眉问:“你是何人?”
婆子哆哆嗦嗦地说:“回,回太后娘娘,老奴是在相府小姐苏静婉身边伺候的。”
苏未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这人一看就是故意引起沈清瑶注意的,找机会自报家门是怕他认不出,那她很有可能就是赫连多年前埋在丞相府的眼线。
想到赫连昭阳,苏未闻没来由的一阵低落,自那晚之后许久未见,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当真是有些想他了。
可是想念又能如何,他们之间的路越走越偏,偏到苏未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面对两人之间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
“母后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周唯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站在比苏未闻稍微靠前一点的位置,身形高大刚刚好能将苏未闻挡住,不用面对沈清瑶和华九的审视,苏未闻瞬间觉得舒坦自在不少。
他抬头看了看周唯的背影,周家虽是帝王家,但太上皇周懿,先帝周旻,哪个不是倾其一生只爱一人的情种?也许周唯也会是个情种,深情且专一……
期间不知周唯跟沈清瑶都聊了什么,只见沈清瑶摆摆手,起身往外走去,道:“罢了,你们自己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苏未闻遨游至天边的思绪突然回笼,他在想什么呢?周唯如何与他何干?反正他又不会是那个跟周唯厮守一生的人。
华九跟着沈清瑶一道离开,屋中很快就只剩苏未闻和周唯两人,苏未闻则继续沉浸在对忠诚不二的爱恋的幻想中,周唯盯着他看了好久才似笑非笑地开口道:“苏公子这是打算再也不跟本王说话了?”
“不是,”苏未闻看着周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知道该说什么,怕王爷还在生气。”
周唯却被这句话逗笑了:“所以你就晾着本王,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是么?”
“怎会?”苏未闻抿了抿唇,“方才太后娘娘似是对我有些误会。”
“无妨,九叔在母后身边这么多年,母后不喜听到别人说他的不是,”周唯想了想继续道,“九叔无意冒犯,他只是谨小慎微惯了,你别介意。”
“嗯。”
这母子俩还真是一脉相承的护短,华三华五只听他的命令行事,其余人一概不理会,华九更是,连说一下都不行,这哪里是暗卫,宠妃也不过如此了吧?
“方才母后的话,你怎么想?”
“什么?”
苏未闻疑惑,他刚刚思想跑到了天边,哪里知道沈清瑶说了什么。
“母后问本王如何安置你,”周唯盯着屋子一角说,“你的意思呢?要去要留,本王都依你。”
苏未闻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于是反问到:“王爷以为呢?我听王爷的。”
周唯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笑说:“城北有个官办的教坊,那里缺先生,你可愿去帮把手?”
“好啊。”
“这么快答应,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苏未闻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找点事做,能帮王爷分忧也不错。”
周唯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惊讶道:“你不打算走?”
苏未闻同样惊讶地抬头看了周唯一眼,很快又低下去,颇为无措地说:“嗯?王爷若觉得不方便,我……”
“不是,”周唯打断了他的话,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在身体里四处流动,“本王只是怕你孤身一人在异地会思念家乡,这里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多久都可以?此话当真?”苏未闻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出来,盯着周唯打趣道,“可我听说那院子是给王妃住的,我一直霸占着,让未来的王妃住在何处?”
周唯觉得自己似乎很喜欢看苏未闻笑,看着他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勾起心情就会莫名舒畅许多,再加上他弯弯的眉眼和灵动的双眸,仿佛那就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小潭,引人入内,直至彻底沉溺其中。
“你只管住着就是。”
苏未闻也没想到周唯能说出这么一句话,点点头笑到:“那我听王爷的。”
周唯无所顾忌的一句话彻底暴露了他的心思,苏未闻是何等敏感的人,这样细腻的感情变化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他看着周唯不加掩饰的欣喜,在心底暗暗道:是你非要撞进来的,这就是你的命。
然而当天晚上苏未闻却少见的辗转反侧无心睡眠,他满脑子都是周唯青涩稚嫩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传闻中的情场老手,这让他莫名有了一些不安和愧疚。
“局已成,无人可就此抽身,”苏未闻安慰着自己,“他是你的仇人,父债子偿,他必须为先辈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