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宇走后周唯脱力般倒在座椅上, 他不确定错拉汝赤究竟知不知道归元丸的用法,也不确定他会不会由此联想到周恒,若是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问……周唯不敢再往下想,他甚至开始觉得这是错拉汝赤给他的惩罚,怨他不忠,罚他背叛。
周唯来到冰宫中,轻轻擦去错拉汝赤睫毛上的薄霜,握着他冰冷的手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很久,错拉汝赤却没有任何回应,尽管脉象并非死脉,但也离枯竭不远,这一度让周唯怀疑归元丸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效,可眼下他除了无止境地等待着一个未知的结果,什么都做不了。
赫连昭阳来到京郊一处偏僻的屋子,这屋子由数人把守,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
他推门进去,昏暗的房间内这才有了些光亮。光束投在屋中人的脸上,那女人双眼紧闭,面色却十分淡然,妆发齐整,颇有些气定神闲的意味。
听到开门声后她先是笑了笑,然后睁开眼盯着赫连昭阳道:“如何?这下信了么?”
赫连昭阳没说话,只是在心底暗暗惊叹上一辈人的手段,赫连凌宇沉稳,赫连凌诺果决,赫连凌云狠厉,老巫城府极深……如今他才发现,连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赫连凌诺救了你,阿鸢把你当唯一的亲人,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错拉汝赤最亲近的婶母,玄天。
玄天突然仰头大笑起来,故作惊讶地看着赫连昭阳问到:“你不也是在欺骗利用他么?有何资格指责我,嗯?”
“你!”
玄天压根没把这小崽子放在眼里,自顾自重新闭上眼,语气淡然地似乎自己是个局外人一般,道:“我既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请你收起那张正义凛然的脸,我看了恶心。”
赫连昭阳伤口被气的隐隐作痛,他捂着胸口的伤,咬牙切齿道:“皇城地界我确实不能如何,看来只能把你交给九刃,他们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应该够玄天殿下享受。”
“无妨,”玄天嗤笑道,“我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你们谁稀罕就拿去吧,反正我的目的达到了,那小崽子必死无疑……”
话音未落赫连昭阳却猛的扑上来,掐着她的脖子一字一顿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玄天的脸颊涨得通红,可她没有挣扎,手指死死抓着桌角,额头青筋暴起也毫不在意,只是盯着赫连昭阳狰狞地笑。
这么多年她跟老巫一明一暗,算计的迦止国王族近乎绝户,她本以为错拉汝赤跟周唯跑了,赫连昭阳一蹶不振,自己就有机会彻底将迦止国摧毁。
谁知几个月前周唯登基称帝,不仅没对西迦赶尽杀绝,还大有和平共处之势,究其根本,不过是因为错拉汝赤!
于是她写信告诉错拉汝赤归元丸的药引,这孩子她再了解不过,心事重还喜欢胡思乱想,有些事自然不用说的太明白,只需要暗示一番,他自然会想清楚其中的门道,比如……周恒是怎么用归元丸救的周唯,周恒对这个弟弟又是如何情根深种,爱而不得。
后来果然如她所想,错拉汝赤选择隐瞒归元丸一事,为了维护周唯名声也好,怕周唯犯险也罢,这都不重要,她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错拉汝赤死,周唯和赫连昭阳生不如死,这就够了。
原本这一切都顺着她的心意发展,她满意极了,可赫连昭阳突然取心头血救错拉汝赤,这种贪生怕死的人居然会豁出命救人,她果然还是低估了赫连昭阳的痴心,所以她打算再利用一次这些人乐于为爱牺牲付出的心理,让他们三个去黄泉路上做苦命鸳鸯,岂不妙哉?
“我说了,别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我恶心!”玄天双目通红,目眦欲裂地盯着赫连昭阳,一字一顿道,“你最好现在杀了我,否则我让你们赫连家的人都不得好死!”
赫连昭阳想不明白这女人到底发什么疯,她因为赫连凌宇的死憎恨所有王族,为什么还要对苏如洌唯一的骨血下如此狠手?苏如洌难道不是赫连凌宇最疼爱的弟弟?错拉汝赤难道不是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究竟是为什么?
“别想了,你不会明白的。”
玄天突然冷静下来,轻蔑地笑了一声,也不知这嘲讽是冲着赫连昭阳还是自己,她缓缓将手伸向门缝中透过的光,喃喃道:“冬日的阳光,是暖的,可人心,是冷的,捂不热的……”
赫连昭阳捂着隐隐作痛的伤口冷冰冰地说:“他若有事,你便自求多福吧。”
“被偏爱的人永远被偏爱,被抛弃的人永远被抛弃,这都是命……”
玄天看着重新被上了锁的门和暗无天日的房间,突然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可我又算得了什么啊……”
五天时间转瞬即逝,错拉汝赤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周唯开始着急,抓着太医一个个盘问是何原因有何解法,太医们一个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无奈之下他不得不亲自上门,向赫连昭阳低头求教。
“我说了,五日醒不来,你再号丧也不迟。”
“你!”周唯死死咬着牙,不理会他的挑衅与讽刺,耐着性子说,“你还有何法子?”
赫连昭阳心里有怨气,只能逮着周唯发泄,他瞥了一眼站在对面的人,勾勾嘴角漫不经心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你想要什么?”
“把东迦还给我。”
“做梦!”
周唯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他,东迦是无数定北军将士用命换来的,他怎么可能说让就让?
“那就准备国丧吧。”
一个国丧刺激的周唯心口针扎一般,他狠狠闭了闭眼,心里竟然开始谋算将东迦让回去的事……
“昏君!”赫连昭阳看出了他的动摇,没忍住骂到:“你的脑子里除了情爱还有什么!你把国土让了,是打算以后让世人戳你二人的脊梁骨不成!你要让他一辈子都活在你大周子民的唾弃谩骂中?”
赫连昭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周唯说:“他明明知道归元丸能救他的命却死都不说,你没想过是为什么?”
周唯愕然,错拉汝赤原来真的都知道,那他为什么不声不响地一心求死?
“那东西就写在瑰玉上,他握在手里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赫连昭阳冷哼一声道,“他无非是怕出现如今这样的局面,心头血不能在短时间内采第二次,服用过归元丸的人也不能放心头血再去救人……”
周唯这才明白了错拉汝赤咬死不肯说的原因,没有人会放着近在眼前的机会不心动,错拉汝赤是怕他魔怔了伤害自己,更怕赫连昭阳会借此威胁他。
赫连昭阳出神地看着窗外,自顾自继续道:“他不愿你冒险,宁可日复一日地熬着也不愿向我开一次口,这是他活命的机会啊,他倒连这也不肯要,就是为了跟我抗争,为了争那一口气,有意义吗?”
周唯脸色木然等着赫连昭阳接下来的话。
“你就是个被宠坏的纨绔,难当大任,他却始终觉得你心中有沟壑,怀里装着天下,会是个明君,可事实呢?你空有这一身正统的血脉和祖上留下的军队财富,每日不是跟大臣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顶牛,就是宠个男人闹得满城风雨,自以为爱的轰轰烈烈,最终这一切还得他冒着大雪替你善后。”
周唯死死盯着赫连昭阳,他觉得对方说的不对,可又无从反驳,似乎他就是这么做的……
“他觉得我欺骗他利用他,我的约束限制压地他喘不过气,所以他像跟命运抗争一样不遗余力地反抗我,现在他成功了,自由地飞走了,”赫连昭阳回头看了看周唯,无奈笑了笑说,“然后呢?他飞进了你的高墙大院,被你束缚在那方寸之中,他这就满意了?这就是他抗争的结果,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
“朕跟你不一样。”
“对,”赫连昭阳面带讥讽地说,“我只是爱上了自己的弟弟,而你,却背着他跟自己的哥哥搞在一起……我们当然不一样!”
听到这话周唯脸色突变,心想:果然,错拉汝赤是知道这件事的,自己数月的隐瞒都成了赤裸裸的欺骗。
“他是个刺客,是主子的一把刀,刀叛了主,他背叛了我们自幼相扶相持的感情,他的内心当真没有一丝惶恐与不安么?”赫连昭阳顿了顿说,“背叛者人恒叛之,这是他发过的誓,所以他惧怕违背誓言的后果,只不过你一样没能让他如愿。”
周唯满腹心事的来到冰宫,看着依旧没有苏醒迹象的人心里十分酸涩。错拉汝赤辛苦缓和他和老臣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自己却依旧沉浸在肃王殿下的角色中,他拼命想显得自己有用一些,而自己却总是以爱为名将他束缚,企图让他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花瓶,他自以为是地用自己的方法对他好,就像让对方在凌冽寒冬裹着一件湿棉袄,明明沉重又湿冷,却还时不时问对方一句:“暖和吗?”
“对不起,是我错的彻底,”周唯握着错拉汝赤冰冷的右手贴在自己脸上,闷闷地说,“你快醒来好不好?我会当一个好皇帝好夫君,我需要你帮我治国平天下,我很想你,阿鸢……”
周唯走后赫连昭阳也陷入了沉思,他教育别人时总是字字珠玑,而他自己……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轻轻捻着颈间的坠子,这是错拉汝赤送他的唯一一个物件,他一直贴身保留,只是如今看来,恐怕没什么再留着的必要了。
他解下那条陪伴他许久的坠子,放在嘴边亲了亲,喃喃道:“我赌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