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魁在前引路,沈若紧随其后。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地跟随,而是主动地观察着路径,将通往这蚀骨洞的路线牢牢刻印在脑海中。
通道越发崎岖,周围的魔气似乎也淡薄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寒意。
蚀骨洞的入口隐藏在一条狭窄的裂缝之后,若非陆魁带领,极难发现。
踏入洞内,空间不大,仅容三五人站立,洞壁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如同骨殖般的奇异岩石,散发着森森寒气。
而在洞穴最深处,有一眼不过尺许方圆的泉眼,泉水清澈,散发出精纯而冰凉的灵气,与沥风谷主体区域的魔气泾渭分明。
这泉眼似乎连通着地下某条未被魔气污染的细小灵脉。
“便是此处了。”陆魁停下脚步,看向沈若,眼神复杂。
这里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符合她要求的地方,再往外,便是沥风谷的边界,那里禁制重重,也是他心理上能接受的底线。
沈若感受着洞内相对纯净的灵气,虽然依旧稀薄,且带着蚀骨的寒意,但比起那魔气浓郁的核心区域,已是天壤之别。
她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她没有立刻开始修炼,而是走到那眼灵泉边,蹲下身,伸出手指触碰泉水。
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但其中蕴含的灵气确实精纯。
“我需要在此闭关,巩固境界。期间,不希望有任何打扰。”她站起身,背对着陆魁,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包括你。”
陆魁身体微微一僵。
不让他靠近?这意味着他连远远看着她的权利都没有了。
符箓带来的约束力让他无法反对,但那股被排斥的失落和因距离而产生的恐慌,却如同毒虫般啃噬着他的心。
“……好。”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声音沙哑。
他深深地看了沈若的背影一眼,仿佛要将这身影刻入灵魂,然后才一步步退出蚀骨洞,在洞口布下了一层警示和防护禁制,这次,是为了防止外人闯入打扰她,而非禁锢。
站在洞外,看着那被裂缝遮掩的洞口,陆魁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他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失去她,哪怕她人还在沥风谷,但那颗心,那身影,都仿佛在离他越来越远。
痴情同心符带来的痛苦与痴迷交织,让他备受煎熬。
洞内,沈若确认陆魁已经离开,并且洞口禁制只是防护性质后,稍稍松了口气。
她并未完全信任陆魁,即便有符箓制约。
她先在洞内简单布置了一个预警的小阵法,然后才在灵泉边盘膝坐下。
她并没有立刻深度闭关。
金丹中期的境界需要巩固,但这并非当务之急。她更重要的目的,是熟悉新增的力量,并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如今实力大增,又有痴情同心符制约陆魁,逃离沥风谷的成功率大大增加。
但如何离开,仍需周密计划。
强闯谷口禁制显然不智,陆魁经营此地多年,禁制必然厉害。或许……可以利用陆魁本身?
她回想起《璇玑万象谱》中记载的一些关于阵法、禁制的原理,尤其是如何影响、乃至引导他人布下的阵法。
光华仙子学识渊博,对阵道亦有极深造诣。
一个模糊的想法逐渐在她脑中成形。
数日后,沈若结束了短暂的巩固,走出蚀骨洞。
陆魁如同感应到一般,几乎立刻出现在不远处,眼神中带着期盼和小心翼翼。
“仙子出关了?”他上前几步,却又在距离她数尺远的地方停下,不敢靠得太近。
沈若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道:“此地的灵气,还是太稀薄了。而且,这蚀骨寒意,令人不适。”
陆魁心中一紧,连忙道:“那……我再为仙子寻觅他处?谷内还有几处……”
“不必了。”沈若打断他,目光投向通道的某个方向,那是她根据这几日感知和陆魁之前透露的信息,判断出的、可能靠近谷口的方向。
“我想到处走走,看看这沥风谷的全貌。或许,能找到更合适的地方。”
她提出要游览沥风谷。
这个要求,让陆魁脸色微变。
沥风谷内许多地方布有隐秘的阵法、陷阱,甚至关押着一些危险的囚徒或妖兽,绝非可以随意游览之地。
尤其是靠近谷口的区域,禁制最强,也最敏感。
“谷内有些区域颇为危险,恐怕……”他试图劝阻。
沈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陆魁立刻感受到心脏传来一阵熟悉的、警告般的刺痛。
任何限制她自由探索的念头,都在符箓的惩罚范围内。
他脸色白了白,咬牙将劝阻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好,我陪仙子前去,定护你周全。”
于是,一场诡异的游览开始了。
沈若如同主人般信步而行,陆魁则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不断出声提示哪里不能去,哪里需要绕行,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沈若看似随意,实则将陆魁指出的每一个危险点、每一处能量异常的区域都牢牢记住,并在心中与《璇玑万象谱》中的阵道知识相互印证。
她尤其关注那些靠近谷口方向的禁制节点和能量流动。
她发现,沥风谷的护谷大阵并非浑然一体,而是由数个核心阵眼和众多次级节点构成,依靠地脉魔气驱动。
陆魁作为主人,身上必然有控制或通行阵法的信物或者权限。
在一次经过一处看似普通的石笋林时,沈若故意脚步一滑,看似要向一处隐藏着阴毒陷阱的区域跌倒。
“小心!”陆魁脸色骤变,想也不想,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猛地拉回安全区域。
动作快如闪电,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关切。
沈若站稳身形,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灼热温度和瞬间的紧绷。
她甚至能通过符箓,感受到他那一刻心脏几乎停跳的恐慌。
陆魁迅速松开手,仿佛被烫到一般,后退半步,耳根竟有些不易察觉的发红,语气带着责备和后怕:“此地布有化骨魔焰,一旦触发,元婴以下顷刻化为飞灰!你……你走路当心些!”
沈若垂下眼眸,掩去其中的一丝算计。
刚才的试探,让她确认了两点:
一,陆魁在符箓影响下,会本能地保护她,避免她受到伤害。
二,他对谷内的禁制了如指掌。
“多谢。”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继续向前走去。
陆魁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刚才揽过她腰肢的手,心中五味杂陈。
那纤细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让他心悸不已。
保护她的本能与被她疏远的痛苦交织,让他愈发迷茫。
经过数日的游览,沈若对沥风谷外围,尤其是靠近谷口的区域,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
她脑中那个利用阵法、利用陆魁离开的计划,也逐渐清晰、完善。
时机,快要成熟了。
她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契机,让陆魁心甘情愿地,为她打开离开的通道。
她不再满足于被动的观察,开始更主动地拿捏陆魁,将痴情同心符的效力运用到极致,如同一位高超的琴师,精准地拨动着他心神的每一根弦。
这一日,沈若并未外出,而是留在蚀骨洞中,对着那眼灵泉静静出神。
陆魁如同忠诚的守卫,守在洞外,不敢打扰,却又因无法看见她而焦躁不安。
傍晚时分,沈若才缓缓走出洞穴。
她并未看陆魁,而是望着谷口方向那被夕阳余晖染上一抹诡异橘红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极轻,却如同羽毛般搔刮在陆魁的心尖上。
“怎么了?”他立刻上前,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可是有何处不适?还是……想念谷外的天地了?”最后一句,他问得有些艰难。
沈若转过头,目光第一次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脆弱的情绪落在他身上,这眼神让陆魁的心猛地一揪。
“陆魁,”她叫了他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前辈”,声音带着一丝飘忽。
“你说……你当初未曾强掳我,若我当初未曾反抗,乖乖跟你回来,你我之间,是否会有所不同?”
这个问题如同惊雷,在陆魁脑海中炸响!
他从未想过她会问出这样的话!巨大的震惊过后,是翻涌而上的狂喜、悔恨与无尽的酸楚!
若她未曾反抗?若她心甘情愿?
那该是何等光景?
他定会将她捧在手心,将这北荒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她,绝不会用禁制囚禁她,不会让她露出此刻这般……仿佛笼中望月的寂寥神情。
“我……”陆魁喉咙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化作一声沙哑的低吼。
“是我错了!是我当初太过混账!我不该强迫你!不该关着你!”强烈的悔意和因符箓而放大的、希望她快乐的心愿,让他几乎要跪倒在她面前祈求原谅。
沈若看着他痛苦懊悔的模样,眼中适时地闪过一丝动容,但很快又化为淡淡的忧伤。
她摇了摇头:“过去之事,多说无益。只是如今……我虽得了些许自由,却终究困在这方寸魔域,举目望去,皆是阴霾。这与当初那间石室,又有何本质区别?”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陆魁最后的防线。
他看着她站在晦暗天光下的侧影,那抹寂寥与无奈是如此真切,让他心痛得无法呼吸。
他不要她这样!
他不要她如同失去水分的花朵般在这里枯萎!
一个疯狂的、他之前绝不允许自己产生的念头,如同野草般破土而出,并且迅速茁壮成长,放她走?让她离开这令人窒息的魔窟?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符箓带来的噬心之痛便如期而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那是他内心深处“留住她”的执念在疯狂反抗!
“呃啊!”陆魁捂住胸口,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涔涔而下,身体因剧痛而微微蜷缩。
沈若静静地看着他挣扎,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
她在等,等那符箓的力量,以及他被放大后的“希望她好”的痴念,压倒他本能的占有欲。
痛苦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陆魁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眼神却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情感的拉扯中,变得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抬起头,看向沈若,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暴戾与阴鸷尽数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痴迷、悔恨,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臣服。
“我……明白了。”他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
“是我太自私。这沥风谷,这北荒,本就不该是你的囚笼。”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沈若面前,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姿态,而是微微垂首,如同面对自己认定的主宰。
“我带你出去。”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沈若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出去?然后呢?”
陆魁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如同信徒般的狂热与坚定:“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这沥风谷,北荒基业,于我而言,皆是尘土。从今往后,陆魁……愿追随仙子左右,为奴为仆,但凭驱使,绝无二心!”
这番话,并非完全出自符箓的强制。
那符箓放大了他的情意,约束了他的行为,但此刻这心甘情愿的追随,却夹杂了他本心中那不愿她凋零的痛,以及一种扭曲的、将她奉若神明的皈依感。
他无法忍受失去她的痛苦,也无法忍受看着她因自己而不快乐。
既然强留是错,那便换一种方式,只要能留在她身边,看着她,护着她,哪怕失去一切,沦为附庸,也在所不惜!
沈若凝视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沉默了片刻。
这个结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彻底。
她原本只打算利用他打开禁制,独自离开。
没想到,他竟愿意放弃一切追随。
一个金丹后期巅峰的打手,一个对北荒了如指掌的向导……似乎,也并非全无用处。
尤其是在她与林家结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
“你可想清楚了?”她淡淡问道,“跟着我,或许危机重重,再无如今的自由与逍遥。”
“陆魁心甘情愿!”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此生若能追随仙子,纵死无憾!”
沈若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她转身,面向谷口的方向。
“那便,走吧。”
陆魁眼中爆发出无比明亮的光彩,仿佛得到了莫大的恩赐。
他立刻上前,不是挟持,而是恭敬地落后半步,如同最忠诚的护卫。他取出控制阵法的核心令牌,魔元注入,前方那原本无形的、散发着危险波动的护谷大阵,如同温顺的水流般,悄然分开一条通道。
沈若迈步,踏出通道,重新呼吸到那不含魔气的、属于外界的清新空气。
月光洒在她身上,水云流光裙泛起朦胧光晕,她仿佛真的挣脱了所有束缚,翩然若仙。
陆魁紧随其后,走出沥风谷。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经营多年的魔窟,眼中没有丝毫留恋,唯有身前那抹月白身影,成了他眼中唯一的焦点和信仰。
他放弃了囚禁她的牢笼,却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套入了名为痴情的、更深的枷锁之中,义无反顾地追随而去。
沈若立于月光下,神识扫过身后那恭敬垂首的魔修,目光投向远方。
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一个棘手的情障,或许也能化为手中一把锋利的刀。
如何用好这把刀,将是对她新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