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月,哎呦!”
前殿内,琉璃灯架上的冰狐蜷缩成一团银白色的毛球,耳朵微微抖动,将众人的议论尽收耳中。
舒墨抚摸着脸上三道浅浅的抓痕,指尖传来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你瞧瞧这孽畜干的好事!你说我们怎么就把它给惹了呢?看把我抓的!这脸都破相了!”
他瞪着冰狐的眼神里既有恼怒又带着几分后怕——那闪电般的爪影至今想起仍令他心悸!
冰狐闻言将脑袋埋得更深了,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
它记得分明是有些熟悉的味道沁入鼻息,方才惊扰了它的小憩,但它打破琉璃灯出来却并未再闻到那抹熟悉的味道。
此刻被众人指责,它翡翠般的眼眸里盈满委屈,却又倔强地别过头去,蓬松的尾巴不安地扫过灯架,碰得琉璃灯架叮咚作响。
“岂止是抓伤?”
执笔画师捧着几幅被撕烂的画像上前,宣纸边缘还留着清晰的爪痕,“这可是要送给各位贵客的画像!”
他声音发颤,既心疼自己画得手指发麻的作品,更忧心无法完成本月的业绩。
冰狐闻言耳朵一抖,悄悄瞥了眼那些破碎的画像——上面女子精致的云鬓确实被它抓得凌乱不堪。
“呵,有些人就是技不如人,这下好了了,拿些根本没人要的画像,来这儿找灵兽碰瓷儿来了?”
留影师擦拭着水晶球的手突然一顿,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他指尖在水晶球上轻叩,球体内顿时流光溢彩,“咔嚓”声接连响起,案几上瞬间堆满栩栩如生的留影。
每一张都捕捉到客人最动人的瞬间:少女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公子执扇时骨节分明的手指,甚至冰狐跃起时在空中划出的银白弧线!
“看吧!咱云门的技术那可不是吹的,各位贵客,来来来,都来瞧瞧自己的靓影?这都是贵客们刚刚进入前殿时最好看的模样!”
留影师举起一叠留影,朝着殿中的客人挥动着手臂。
“留影?是什么东西?”
一位年轻公子一脸疑惑,蹙着眉心问道。
“也难怪大家不识了,这留影秘术啊!可是云门最新研发的匠技,说起来话就长了,都过来看看吧!”
留影师面露标志性的微笑,不厌其烦地宣讲起来。
年轻公子拾起自己的留影,指尖抚过上面纤毫毕现的纹路,眉头渐渐舒展:“这比画像真切多了。”
他想起远在边疆未过门的妻子,若是能将这般清晰的影留影捎去……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热,耳垂不经意间泛起了红晕。
“不过是投机取巧的把戏。”
曲伯摩挲着胳膊上的绷带,浑浊的眼中闪过不屑。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华而不实的新鲜玩意儿。
但当他瞥见留影中自己与亡妻神似的侧影时,布满皱纹的手突然颤抖起来——那分明是三十年前,她还在时的模样。
“呵,曲伯,生活过得精彩固然重要,可如今,这世道怕是又要乱了哦……”
年轻的公子,说着顿了顿,“留一些美好的回忆未尝不是好事啊!”
后面几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夹杂着对如今朝廷局势的担忧。
“我觉得也是,你们看,这像画得多逼真啊!原来我竟有如此俊朗的容貌……”
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小伙子,拿起自己的留影,脸上不经意间增添了几分欣喜!
“是啊!是啊!你看咱俩的留影看起来还真是般配呢!”
……
留影师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职业性的微笑多了几分真诚:“诸位贵客,乱世将至,能留住美好何乐不为?今日冰狐受惊伤了大伙儿,又遇上后殿暖阁失火……这样吧!我再为大伙儿免费留影几幅……”
执笔的画师有些气恼地站在一旁,留影师瞟了他一眼,话锋一转,朝画师方向抬手,“若想要珍藏保值纯手工传世之作,不妨请这位先生执笔。”
执笔画师眼神一滞,嘴巴微微张了张,怔忡片刻,忽然领会其中深意。
他整了整沾满颜料的衣襟,挺直腰板在案前坐下。
狼毫在砚台蘸出饱满的墨色,笔尖悬于宣纸之上时,他眼中重新燃起匠人的傲气。
“失火?”
绾月手中的留影“啪”地掉在地上,画面里她明媚的笑容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她与舒墨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同时闪过惊惶——星辰玦显示小姐还在后殿!
脸上冰狐抓痕传来的刺痛突然变得微不足道,她们顾不得收拾散落一地的留影,提起裙摆就往后殿奔去。
冰狐见状从灯架一跃而下,银白的毛发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跟在二人身后。
“贵客们,暖阁失火,惊扰了各位,请各位随我来,去另外的房间歇息……或者是去后殿观看灵宠表演。”
暖阁院中,柒羽与夙觅并肩而立的身影让匆匆赶到的绾月刹住脚步。
这对容貌相似的姑娘在月光下宛若镜像,绾月心头掠过一丝诧异,但很快被更强烈的担忧淹没。
她目光急急搜寻着穆楚楚的身影,直到看见溯光剑尾上的紫玉剑穗才稍稍安心。
“鸣齐哥哥,你们去吧!我刚才被烟雾呛到,身体有些不适,对灵宠的表演也确实提不起什么兴致了……”
鞠星婵的轻唤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她纤细的手指攥着鹿鸣齐的衣襟,周身柔弱无骨。
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投下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风中欲折的花蕊。
只有贴近时才能发现,她唇角噙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得意——这场戏她演得滴水不漏!
鹿鸣齐感受到怀中人儿的轻颤,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
星婵表妹为救自己受伤是事实,可楚楚平静的目光却让他莫名心慌。
他张了张嘴正要解释,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小姐,我们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绾月气喘吁吁地冲进院子,发髻散乱也顾不得整理。
“也是巧了,出府前才细细查验过的马车轱辘,在半道上给坏掉了……好在,在一个破旧修车铺中换了这样一个轮子,你可别小看它……”
她拽着舒墨转了个圈,“您看这个……”
话音戛然而止——舒墨背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马车轮子。
绾月瞪大眼睛,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方才分明……
她突然觉得后背发凉,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从记忆里悄悄溜走。
舒墨同样满脸惊诧,下意识摸了摸后背。
衣料上还留着轮子的压痕,可实物却像融化在夜色里。
她与绾月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这比冰狐的利爪更令人毛骨悚然。
“胡闹!”
云生的呵斥声打破诡异的氛围。
“我是不是说过让你们这些受伤的客人在前殿歇息,饮完药需要观察片刻,你跑来后殿是要做什么?”
他不由分说拽起舒墨,径直把他往前殿拖去!
冰狐趁机蹿上云生肩头,警惕地环视着阴影幢幢的庭院,有些朦胧记忆好似要冲破脑门。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焦糊味与若有若无的檀香。
绾月突然想起那个破旧修车铺里,掌柜布满皱纹的笑脸,和他安装车轮时的自言自语:“轮转轮回……”
当时只当是师傅的絮叨,此刻回想却叫人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