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席编织的床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女子被轻轻放下时,干枯的草茎刺破了裹着她的破旧床单。
“水……”
她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草房子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最后“砰”地合上,将炙热的阳光隔绝在外。
黑暗笼罩下来,女子蜷缩在草席上。
草茎散发着干枯的清香,混合着泥土和汗液的酸腐味。
她试图回忆自己是谁,但记忆就像指间流沙,越是用力握紧,流失得越快。
唯有沙漠灼人的热浪、干渴到极致的痛苦,以及那潭突然变成血水的湖泊,这些片段在脑海中闪回。
“楚楚……穆楚楚……”
飘渺的呼唤声突然响起,女子猛地睁开眼。
草房子的屋顶破了个洞,一束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但那声音分明不是来自现实世界——它直接在她脑海中回荡,像一滴水落入干涸的池塘,激起层层涟漪。
撕裂感毫无预兆地袭来。
女子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撕成两半,一半仍困在这具饱受折磨的躯体里,另一半却剥离出来,轻盈地飘了起来。
她惊恐地看着“自己”——那个裹在破床单里的女人面色惨白,嘴唇干裂出血,而“她”却飘在半空,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光晕。
穆楚楚?
这个名字好熟悉,一扇门出现在虚空之中。
那是怎样的一扇门啊!
通体晶莹剔透,像是用最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却又流动着水波般的光泽。
门内透出温暖的杏色光芒,那呼唤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好奇地向前飘去。
意念稍动,身体就轻盈地飞向那扇门。
这种自由的感觉太美妙了,仿佛挣脱了所有重力束缚。
她忍不住在空中转了个圈,破旧的草房子在下方旋转着缩小,最后变成玩具般大小。
她踮起脚尖十分好奇的透过门,看向里面。
水晶门前,女子踮起脚尖——
虽然作为意识体她根本不需要这么做——透过门缝向内张望。
就在这一瞬间,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将她拽入门内。
天旋地转之后,她站在了一个宏伟的大厅中央。
地面是半透明的银色材质,踩上去却有着织物的柔软触感。
穹顶高不可测,无数星光在其中流转,构成一幅动态的星图。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正中央那根贯通天地的透明巨柱。
\"维度坍缩纪念碑\"。
七个发光的大字在柱体上缓缓流动,使用的是最标准的星际通用语。
穆楚楚惊讶地发现自己能读懂这种文字——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奇怪的是,当她靠近时,那些字的闪烁频率突然加快,像是在欢呼雀跃。
它呼唤的“穆楚楚”似乎就是眼前的女子,它似乎就是在等着她!
女子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自己难道叫穆楚楚?
好吧!
反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那就暂时叫穆楚楚吧!
若是冒犯了他人,那也不是自己的本意不是?
管他呢,先借用一下!
“维度坍缩纪念碑”?
又是维度坍缩?
她思忖着,按照那个破球的说法,自己就从维度坍缩的裂缝逃出来的,看来这一切是真的?
“你在等我?”
穆楚楚不自觉地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柱体时又缩了回来。
一种莫名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仿佛那根柱子承载着某些她不愿记起的往事。
“叮咚……叮咚……”
清脆的水声打破了沉思。
这声音像一把利剑,瞬间刺穿了穆楚楚所有的心理防线。
干渴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沙漠中灼热的阳光舔舐着皮肤,喉咙像被火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她曾跪在那潭湖水边,看着清澈的水突然变成粘稠的血液……
穆楚楚踉跄着循声而去。
大厅后方出现了一条长廊,墙壁和天花板都是同样的透明材质,但地面变成了浅蓝色的液态金属,随着她的脚步泛起涟漪。
奇怪的是,无论她走得多快,长廊的尽头始终遥不可及,水声也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这不对劲……”
穆楚楚停下脚步,手掌贴在墙壁上。
冰凉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墙壁突然变得透明,显露出外面的景象——那是她刚才离开的草房子!
裹着破床单的躯体仍然躺在草席上,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生命尚未离去。
长廊的尽头突然浮现出一扇门。
楚楚停下脚步,干燥的喉咙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尽管那里早已没有唾液可以滋润。
她小心翼翼地缩着身子,像只受惊的小鹿般向门内探头。
水声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每一声“叮咚”都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门无声滑开的瞬间,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楚楚下意识闭上眼睛,任由那带着矿物气息的湿润抚过她干裂的脸颊。
再睁眼时,一个奇异的景象展现在眼前:房间中央摆放着巨大的水晶缸,足有两人高,通体透明如最纯净的冰川。
天花板凝结的水珠正以精确的节奏滴落,每一滴都在缸中激起细小的涟漪。
“这不可能……”
楚楚喃喃自语。她清楚地看见水缸已经满到极限,水面与缸沿齐平,形成完美的镜面。
但新落下的水滴却像被某种力量驯服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其中,没有一滴溢出。
水面始终保持着那个微妙的平衡点,仿佛在嘲弄物理法则。
干渴终于战胜了警惕。楚楚踉跄着扑到缸边,颤抖的双手掬起一捧清水。
水在她掌心呈现出诡异的静止状态,不像普通液体那样从指缝漏下,而是像水银般凝聚成完美的一团。
当第一滴水触到舌尖时,楚楚浑身一颤。
那根本不是水的味道——像是千万个信息碎片在味蕾上炸开,带着金属的凛冽与星尘的芬芳。
水流过喉咙的瞬间,她眼前闪过无数陌生画面:实验室的白色灯光、星际战舰的操控台、某个男人焦急的面容……
“咳咳!”
楚楚猛地呛住,水从鼻腔喷出。
她惊恐地发现那些水滴在半空中凝固了,像被按下暂停键的雨滴,晶莹剔透地悬浮着。
她居然能读懂每滴水中包含的信息——那是来自不同维度的记忆碎片。
刺目的白光突然炸开。
楚楚本能地后退,光芒凝聚成一道全息屏幕,横亘在整个房间上方。
屏幕中的景象让她双腿发软——那是无数个正在崩塌的维度世界。
她看见某个维度的城市像被揉皱的锡纸般扭曲,摩天大楼如同融化的蜡烛弯曲倒下;另一个维度的海洋沸腾蒸发,露出干涸的海床;一个与她长相相同的女子,在实验室的爆炸中化为光点消散……
“这就是维度坍缩。”
机械声在房间内回荡,屏幕上的毁灭仍在继续。
每个消亡的维度都会迸发出最后的星光,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最终被虚空吞噬。
那些毁灭的画面莫名熟悉,仿佛是她亲身经历过的梦境。
当某个星系的影像闪过时,她突然脱口而出:“天狼星β区!那里有维度稳定锚!”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这些专业术语像被封印的记忆,随着维度之水的饮用正在苏醒。
“那……那我可以查询我所在的维度的状态吗?”
她死死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屏幕上的毁灭影像暂停了。
一滴巨大的水珠从天花板落下,在半空中变形为银河系的立体投影。
其中某个不起眼的旋臂上,一个绿色光点规律地闪烁着。
“自然可以。”
机械声这次带着些许温度,“你的母维度坐标是x-227-Y39,目前处于量子叠加态。用你能理解的话说——”
投影突然放大,显示出地球的影像。
楚楚倒吸一口凉气:她看见无数个重叠的星球虚影,就像没对准焦距的照片。
有些影像里太阳系完好,有些却显示太阳系正在分崩离析。
“——它既存在又不存在,直到观测者确定其状态。”
楚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还存在?”
楚楚颤抖着抚摸投影中的地球,手指穿过虚幻的影像,“那要如何才能回去?”
房间突然暗了下来。
水缸开始发出幽蓝的光芒,水面浮现出复杂的方程式。
楚楚惊讶地发现自己能看懂这些公式——这是量子隧穿的概率计算,最后一行显示着令人绝望的数字:0.000000001%。
“理论上可行。”
机械声变得飘忽不定,“但你需要找到维度锚点。就像……”
声音突然被刺耳的警报打断。
天花板的水滴全部悬浮在半空,组成一行闪烁的警告文字:“警告!非法接入主维度数据库!”
楚楚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房间突然剧烈震动。
楚楚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出了房间。
她在长廊上翻滚着,最后重重摔在纪念碑前。
穹顶的星图正在疯狂旋转,最终定格成一个熟悉的星座图案——那是地球所在的太阳系。
水珠顺着陶碗边缘滑落,滴在楚楚干裂的嘴唇上。
她本能地张开嘴,清冽的液体涌入喉管的瞬间,像一把烧红的刀子从咽喉一直捅到胃里。
楚楚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躺在草房子的草席上。
楚楚猛地弓起身子,剧烈咳嗽起来,水渍溅在草席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慢些喝。”
裹着褪色头巾的女子轻声说道,布满茧子的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那双手上有十几道细小的伤口,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
楚楚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女子黝黑脸庞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像干涸河床的裂痕。
门口传来“啪”的一声响。
一个扎着歪辫子的小女孩正用脚尖狠狠踢着门框,沾满尘土的兽皮靴子在木头上留下灰白的印迹。
她那双杏眼瞪得滚圆,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
“西卡!”
女子转头呵斥,声音却没什么力度。
小女孩从鼻子里挤出更响亮的“哼”,转身跑开时,辫子上系着的铜铃铛发出急促的脆响。
楚楚注意到她右腿有些跛,跑起来像只受伤的小羚羊。
草席散发出陈年的霉味,混合着新鲜草茎的苦涩气息。
楚楚试图撑起身子,却发现手臂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
女子连忙扶住她,粗糙的麻布衣袖擦过楚楚裸露的手臂,火辣辣的疼。
“这是……”
楚楚嗓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哦,没事的。”
女子局促地搓着手,“那是我的女儿西卡。这草棚原是她的住处。”
她眼神飘向门外,夕阳的余晖给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孩子不懂事,姑娘别往心里去,姑娘的棚子马上就快搭好了!”
楚楚这才注意到草棚的细节:墙角挂着五彩的石头项链,草席下露出一角绣着歪扭花朵的麻布,门框上刻着一排高低不等的划痕——想必是记录身高的印记。
愧疚感突然涌上心头,她像个闯入别人童年的强盗。
陶碗里的稀粥冒着热气,表面结着一层灰褐色的膜。
女子粗糙的手指将碗往前推了推,碗底在草席上磨出沙沙的声响。
楚楚盯着那团黏稠的糊状物,隐约辨认出几粒未完全磨碎的谷物,还有某种根茎类植物的纤维。
粥散发出的气味像是陈年的谷仓混合着泥土的腥气。
“吃吧,加了沙棘根。”
女子咧开嘴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对恢复力气好。”
楚楚的胃袋抽搐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接过碗,指尖触到碗沿的缺口。
粥的温度透过粗陶传来,烫得她差点松手。
她低头抿了一小口,意料之外的甜味在舌尖扩散,随后是强烈的土腥味,像直接啃了一口潮湿的泥土。
天边的晚霞正在褪去颜色,从炽烈的橘红变成暗沉的紫灰。
草棚外传来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女人们吆喝着传递材料,男人们夯实地基的闷响有节奏地传来。
楚楚有些失神,她总觉得自己昏睡时似乎做了一个冗杂的梦,可是醒来却怎么只记得一个名字“穆楚楚”,似乎其他所有都想不起来了!
新搭的草棚散发着新鲜草茎的青涩气息,混合着捆绑用的藤蔓汁液的苦味。
楚楚蜷缩在角落,看着最后一缕阳光从草帘的缝隙溜走。
她用岩石块把“穆楚楚”刻在了新搭的棚子的木头上。
既然想不起那个梦了,那就当自己就是穆楚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