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在裴珏教授爽朗的笑声和炖大鹅诱人的余香中,一通你来我往的轻松寒暄和善意打趣,很快便驱散了最初那点微妙的尴尬与陌生感。
餐桌上的气氛渐渐升温,变得其乐融融,和谐而自然。
余忆亿不禁对自己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没个正形的五妹妹穆楚楚,开始有些刮目相看了。
她发现,刚才那一番看似随意的互动中,楚楚竟然不知不觉地充当了在场几人之间的“气氛担当”和“粘合剂”。
她时而用夸张的语气吐槽裴教授的厨艺(实则变相夸赞),时而用自嘲的方式化解自己之前的窘迫,时而又能巧妙地抛出一个话题,引导着晏修远和习惯性板着脸的鹿鸣齐加入交谈。
尽管晏修远、鹿鸣齐、余忆亿和穆楚楚这几位师兄弟姐妹是第一次在私下场合如此正式地“会面”,彼此之间还带着学科差异、性格不同带来的生疏感。
但偏偏被楚楚这块如同高效“社交润滑油”般的存在,三言两语、插科打诨之间,竟将场面调和得异常融洽。
几人很快便找到了共同话题,聊起各自的课题、吐槽星际旅行的趣事,气氛热烈,仿佛早已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毫无隔阂。
此刻形象焕然一新、心境也似乎随之明朗起来的鹿鸣齐,对穆楚楚的看法,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堪称颠覆性的改观。
这种转变,就如同他本人从那个不修边幅的“大叔”瞬间切换为清俊学者一样彻底。
他透过那副无形的智能镜片,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巧笑倩兮、机灵百变的女孩。
他忽然意识到,穆楚楚那份被课堂表现掩盖的聪明机敏、反应迅速和出色的共情能力,原来一直被牢牢地封印在她那副故意表现出来的、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吊儿郎当外表之下。
她并非对物理一窍不通,也绝非缺乏智慧,而是眼界开阔,思维跳脱,只是用了一种近乎叛逆的方式,来表达对某种刻板教学模式的无言抗议。
鹿鸣齐在惊讶之余,也对自己以往的教学方式产生了反思。
就在几人围坐在餐桌旁,享受着美食余韵、交谈正酣之际,一阵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脉冲,如同水波般悄然滑过桌面。
紧接着,餐桌正上方约一米处的空气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一道柔和的微光。
光线迅速凝聚、延展,化作一面半透明、边缘泛着淡蓝色光晕的矩形全息屏幕,无声地悬停在那里。
屏幕中,浮现出一个造型奇特的演播室背景,以及一位非人形态、却散发着睿智与平和气息的智能主播形象。
她的声音清晰而富有磁性,直接传入每个人的意识层面:
“各位跨星际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银河‘光媒体’星球的晚间新闻播报。今天是‘光媒体’星球历法年,第36月,第50日,星期五十。根据本星球气象中心报告,今日天气为‘九日悬空’模式,能量辐射等级适中,适宜户外活动。我是今晚的主播,代号‘求同存异’。”
主播的形象并非固定,其形态似乎在细微地流动变化,以适应不同文明观众的审美偏好。
她继续播报,语气庄重而充满敬意:
“鉴于我们所在的银河系规模过于庞大,其核心地带与遥远边缘区域之间,在气候环境、自然条件、文明形态、智慧生命体的生理结构乃至语言和思维逻辑基础等方方面面,都存在着天壤之别、甚至是难以逾越的鸿沟。然而,令人惊叹且欣慰的是,尽管存在着这些看似根本不可能共存的生存理念与发展模式,但银河系内的各种文明,却奇迹般地维持了相安无事、共存共荣的局面长达数十万亿年之久……在此,我首先要代表本台,向银河系内所有智慧文明体系,表达我们最崇高的敬意和最深沉诚挚的感谢!感谢你们为维持这份脆弱而伟大的平衡所做出的不懈努力……”
“啧!又来了!”
裴珏听到这段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忍不住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用只有身边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抱怨道:“每天新闻开始前都要来这么一段冗长又空洞的‘政治正确’开场白!就不能简化一点吗? 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的!尤其是我们这些生活在银河系边缘、地球标准时间流速下的人,时间观念可紧得很!哪像他们‘光媒体’星球,一年有3500多天,一年硬生生划分成70个月,一个月还就只有一个星期!我真搞不明白,既然他们一个月就等于一星期,干嘛还要既分‘月’又分‘星期’?这不是多此一举,纯粹为了把日历搞复杂吗?”
“可能就是为了显摆他们星球日子长、活得久呗!”
穆楚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随口搭话,语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戏谑和直白,“显得他们更有历史厚重感?或者……单纯就是他们的历法设计师太闲了?”
她一边说,一边嗑着瓜子儿,眼神却好奇地打量着全息屏幕上那个不断变换形态的主播,玩味地打趣道。
这句调侃,引得晏修远嘴角微扬,余忆亿无奈地摇头轻笑,连刚刚打理一新、心情不错的鹿鸣齐也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裴珏更是被逗乐了,哈哈一笑,刚才那点不耐烦也烟消云散。
“……就在今日午间,根据本台驻外记者发回的最新消息,位于银河系第三旋臂‘饕餮星云’内的‘囫囵吞枣’星球上,其主体智慧生命形态——一种被外界俗称为‘鼻涕虫’的、拥有高度适应性和可塑性的胶质生物——在生命科学领域取得了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划时代的突破性创举!”
全息屏幕中,主播“求同存异”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几个度,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激动,其形态也微微闪烁着代表兴奋的能量光芒。
屏幕上适时切换出一些经过处理的、展现“鼻涕虫”智慧体形态及其实验室环境的影像资料。
“他们成功实现了跨物种、乃至跨文明形态的生命繁衍与基因融合!这意味着,他们打破了生命形态之间固有的生殖隔离壁垒,为不同智慧文明在生物学层面的深度交流与合作,开辟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性!”
主播的语气变得更加庄重,甚至带上了几分历史的厚重感:“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们需要知道,在近亿年的银河系文明发展史中,上一次在如此根本性的生物学领域取得类似突破的,正是我们‘光媒体’星球的远古祖先!他们以无比的智慧和无畏的冒险精神,率先触碰并改写了生命的底层代码!”
说到这里,主播的形态微微前倾,仿佛在与每一位观众进行更亲密的交流:“在这里,我,‘求同存异’,首先要再次向我们‘光媒体’星球先辈们的远见卓识与开拓勇气,表达最深的敬意与感谢!正是因为他们当年的壮举,为我们星球后续的科技爆炸和文明跃迁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同时,作为‘光媒体’星球的一员,我本人也为此感到无比的骄傲与自豪!”
她稍作停顿,让这份自豪感在星际间回荡,然后继续以充满信心的口吻总结道:“历史已经证明,‘光媒体’星球正是凭借率先突破生物繁衍的古老禁制,才得以释放出全部潜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发展期,并最终稳步站在了银河系经济与文明发展的第一梯队!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今日‘囫囵吞枣’星球所取得的这项伟大成就,必将为它们注入强大的发展动力,引领它们迎来一个更加强劲、更加辉煌的未来!”
“等等!这项研究成果……这、这听起来不正是杜清和师兄在‘囫囵吞枣’星球前沿基地负责的那个绝密生物融合项目的核心成果吗?!”
听到新闻播报的详细内容,鹿鸣齐的脸色骤然剧变,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一丝不祥的预感而近乎颤抖和激动。
他转向裴珏,语速飞快,带着质问般的急切:“教授!杜师兄完成这个项目的最终数据整合和论文提交,都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按计划他早就该返回地球了!怎么到现在还音讯全无?!连这么重要的成果发布,他本人都不在场?!”
被这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失态的,远不止鹿鸣齐一人!
就在鹿鸣齐开口之前,裴珏脸上的轻松笑意早已瞬间凝固、消失无踪!
他的瞳孔因惊骇而急剧收缩,厚厚的镜片后,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切的担忧,甚至可以说是惊恐!
他放在餐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清和……清和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裴珏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沙哑,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脊骨。
杜清和是他最器重、也是投入心血最多的学生之一,他的失联,让裴珏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紧张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的时候,全息新闻的播报并未停止,反而插入了更令人不安的内容:
“……好了,观众朋友们,现在紧急插播一条来自仙女星系融媒体中心的跨星系快讯。根据最新探测数据,在仙女星系的边缘无人区,探测到了多处异常的、规模巨大的时空褶皱现象,其能量特征极不稳定,原因不明。”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方设置在银河系旋臂外围的深空监测站也传回警报,观测到一片突然出现、范围极其浩渺、物质构成未知的奇异星云。根据初步分析,该星云的能量残留特征与形态,高度疑似某种高维空间发生大规模坍缩后遗留下的残痕……”
这接连两条充满不祥气息的星际新闻,让餐桌旁的几人听得一愣一愣的,面面相觑,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时空褶皱?
坍缩星云?
屋漏偏逢连夜雨!
裴珏手腕上那个造型古朴的智能手环,毫无征兆地迸发出一阵急促、尖锐的警报嗡鸣声!
一道闪烁不定的全息通讯界面强制弹射出来,悬浮在他面前。
界面中显现出一张焦急万分、甚至带着惊恐的年轻面孔——正是常驻“囫囵吞枣”星球基地、负责后勤与通讯保障的研究员田海旺!
“教授!教授!不好了!出大事了!”
田海旺的声音因极度恐慌而严重变调,语无伦次,“杜、杜清和师兄他……他不见了!就在我按照计划去接他返程,进入他实验室的时候……整个实验室空空如也!他人没了!所有个人物品都在,就是人……凭空消失了!连同他随身携带的那个、那个装着最终实验数据样本的量子保密箱也一起……不见了!”
“嗡——!”
穆楚楚听到“田海旺”这个名字,再看到全息影像中那张虽然焦急却异常熟悉的脸,以及刚才新闻中提到的“坍缩星云”,只感觉一股电流从头顶瞬间窜遍全身,头皮阵阵发麻!
田海旺……杜清和……坍缩星云……还有裴珏、鹿鸣齐、晏修远、余忆亿……
这些名字、这些面孔、这些事件……
与她那个荒诞离奇、却又细节清晰的梦境,竟然高度重合,甚至一模一样!
一个让她灵魂战栗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难道……那根本不是梦?!
难道……这里……这个看似平静的世界……
真的就是……奇点二次爆炸之后……所诞生的……全新的维度?!
“仙女星系与银河系这两个大型星系,本就相距较近,彼此间的引力相互作用和星际物质交换本就频繁。”
裴珏教授在经历了短暂的失态与震惊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眼神中的慌乱被一种惯有的、属于顶尖科学家的锐利与沉着所取代。
他双手撑在餐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刚刚接收到的所有信息。
“现在看来,新闻里提到的这两处异常现象——仙女星系边缘的时空褶皱和我们银河系旋臂外围那片浩渺的未知星云——在时间和空间上都高度关联。这绝非巧合!”
他的语气变得斩钉截铁,“极有可能,是这两个星系之间的广袤虚空地带,发生了一次规模空前的‘维度坍缩’事件,留下了这片巨大的、性质不明的残痕区!”
他猛地抬起头,扫过桌旁几位年轻人——敏锐的晏修远、沉稳的鹿鸣齐、干练的余忆亿,以及虽然看似跳脱却潜力无限的穆楚楚。
“情况紧急,时间不等人!”
裴珏话中带着焦急,“我目前亲自带队的好几个前沿项目,其观测站和实验基地正好就分布在受影响的仙女星系边缘和银河系旋臂关键节点上!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语气稍缓顿了顿,“把手头所有非紧急的工作全部暂停或移交!第一站,目标‘囫囵吞枣星球’的生物融合前沿基地!首要任务是查明杜清和失踪的真相,确保他和核心数据的安全;其次,评估该星域受‘维度坍缩’残痕影响的实际情况!”
他的语速极快,带着强烈的紧迫感:“动作一定要快! 我估计用不了多久,各大星系的星际新闻媒体、科研机构甚至军方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到时候超空间航道肯定会拥堵甚至被管制,我们再想进入就难了!必须抢在他们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