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的晨钟刚漫过山头,济公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他揉着眼睛坐起身,怀里的酒葫芦滚到地上,正撞见跑进门的小沙弥。小沙弥跑得满头大汗,手里攥着块绣帕,喘着气道:“济、济师父!溪云村静心庙的住持师父派人来报,说今早有人在庙门口晕倒了,手里还攥着这个,让您快去瞧瞧!”
济公打了个哈欠,捡起酒葫芦晃了晃,见还有小半壶酒,顿时来了精神。他抓过绣帕一看,帕子是淡青色的,上面绣着半朵残荷,针脚细密,只是荷瓣上沾着点暗红的痕迹,像是血迹,边缘还绣着个小小的“莲”字。“有意思,刚修好的庙就来客人了。”济公把绣帕揣进怀里,扇子一摇,“走,瞧瞧去,说不定还能蹭顿早斋。”
两人匆匆往溪云村赶,刚到静心庙门口,就见几个村民围在那里,庙祝正蹲在地上,给个穿蓝布衣裙的女子掐人中。那女子约莫二十岁年纪,面色惨白,嘴唇干裂,发髻散乱,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正是小沙弥说的晕倒之人。
济公挤进去,手指搭在女子腕上,眯着眼睛摸了摸脉,“没事,就是饿晕了,还有点惊吓过度。”他从怀里掏出块桂花糕——还是昨日苏婉娘送来的,掰了半块塞进女子嘴里,又让庙祝端来碗温水。
女子慢慢咽下糕点,喝了口水,终于缓过劲来。她睁开眼睛,见周围围着一群人,又看到济公那身破衣烂衫,顿时慌了神,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虚弱,刚坐起来又跌回地上。“你、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姑娘别怕,这是溪云村的静心庙,我们都是好人。”济公蹲在她面前,晃了晃手里的绣帕,“这是你的吧?上面的残荷绣得不错,就是沾了点不该沾的东西。”
女子看到绣帕,眼神一颤,伸手就要去抢,“还给我!”可她力气小,没抢过济公,反而急得眼圈发红,“那是我的东西,你还给我……”
“别急啊。”济公把绣帕递还给她,“贫僧是灵隐寺的济公,你若信得过,就说说,你是谁?为何会晕倒在这庙门口?怀里的布包又装着啥?”
女子攥着绣帕,手指微微发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叫沈莲,是从城里来的。我、我是来找人的,路上遇到了劫匪,钱和行李都被抢了,一路饿着肚子走到这,实在撑不住就晕倒了……”
“找人?”济公挑了挑眉,“找什么人?你一个姑娘家,从城里跑到这偏僻村子,怕不是找寻常人吧?”
沈莲眼神躲闪,抿着唇不肯说话。这时,苏婉娘提着食盒路过,见庙里热闹,便走了进来。她一眼看到沈莲,连忙上前,温柔地说:“姑娘,你身子弱,先跟我回村歇着吧,有啥话慢慢说。”
沈莲望着苏婉娘温和的眼神,心里的防备少了些,点了点头。苏婉娘扶着她站起来,往村里走去,济公和村民们也跟在后面。回到苏婉娘家里,苏婉娘给沈莲端来碗热粥,又找了套干净的衣服让她换上。
沈莲喝着热粥,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多谢苏姑娘,多谢圣僧……我、我其实不是来找人的,我是来逃命的。”
济公正啃着苏婉娘刚蒸好的馒头,闻言停下嘴,“逃命?你一个姑娘家,能惹上啥麻烦,要跑到这来逃命?”
沈莲擦了擦眼泪,放下粥碗,打开了怀里的布包。布包里没有别的,只有一幅卷轴,展开一看,上面画着一幅荷花图,画得栩栩如生,只是画的右下角,也有个小小的“莲”字,和绣帕上的一模一样。“这是我娘画的。”沈莲声音哽咽,“我娘叫柳玉莲,二十年前,她是城里有名的绣娘和画师,可后来突然失踪了,我爹找了她二十年,直到上个月病逝,都没等到她回来。”
“柳玉莲?”济公皱了皱眉,“你娘失踪前,有没有留下啥话?或者这画和绣帕,有没有啥特别的意思?”
沈莲点点头,从布包里掏出个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半枚玉佩,玉佩是莲花形状的,只剩下一半,边缘还很锋利,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我娘失踪那天,只留下了这半枚玉佩、这幅画和那块绣帕。她说,要是以后我遇到危险,就拿着这些东西去溪云村,找一个能解‘残荷之谜’的人,他能帮我娘报仇。”
“报仇?”苏婉娘吃了一惊,“你娘是被人害了?”
“我不知道。”沈莲摇了摇头,“我爹说,我娘失踪前,曾帮城里的盐商王老爷家绣过一幅百荷图,后来就有人说她偷了王家的玉佩,还说她与人私通,我娘气不过,就跑了出去,再也没回来。可我爹说,我娘不是那样的人,她肯定是被人陷害的!”
济公拿起那幅荷花图,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画里的荷花长得格外茂盛,只是在荷叶的缝隙里,藏着几个极小的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济公掏出扇子,指着那些小字,“姑娘,你看这里。”
沈莲凑过去一看,只见荷叶上写着“盐、贪、命、庙”四个字,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写上去的。“这、这是啥意思?”她满脸疑惑。
“盐商、贪心、人命、庙宇……”济公摸了摸下巴,“你娘说的‘残荷之谜’,怕是和这四个字有关。你娘帮的那个盐商王老爷,叫啥名字?住在哪?”
“叫王万山,住在城里的东大街,是城里最大的盐商。”沈莲连忙说,“我爹说,当年我娘失踪后,王万山还派人来家里找过她,说要讨回玉佩,可我家根本没有他家的玉佩!”
济公扇子一合,“有意思,又是一个‘王老爷’。走,咱们去城里瞧瞧,正好去会会这个王万山。”
苏婉娘有些担心,“圣僧,城里不比村里,王万山是大盐商,势力大得很,咱们就这样去,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济公嘿嘿一笑,“贫僧走南闯北,啥危险没见过?再说了,咱们有沈姑娘的画和绣帕,还有这半枚玉佩,保管能让他说实话。”
沈莲也站起身,眼神坚定,“我也去!我要帮我娘洗清冤屈!”
当天下午,三人就雇了辆马车往城里赶。城里比溪云村热闹多了,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东大街更是繁华,王万山的盐铺就开在街口,门面气派,门口挂着块“王记盐行”的金字招牌,伙计们忙前忙后,生意兴隆。
济公带着苏婉娘和沈莲走进盐铺,一个伙计连忙迎上来,“几位客官,要买盐吗?我们家的盐又细又白,价格公道。”
“不买盐。”济公摇着扇子,指了指里面,“我们找你们家老爷王万山,就说有位‘残荷故人’找他。”
伙计一听“残荷故人”四个字,脸色微变,“你们等一下,我去通报。”说完,转身匆匆往后院走去。
不多时,一个穿着锦缎长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面色红润,留着八字胡,正是王万山。他打量着济公三人,见济公穿得破破烂烂,苏婉娘和沈莲是乡下女子模样,顿时皱起眉头,“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什么‘残荷故人’。”
沈莲上前一步,掏出那幅荷花图,展开递到王万山面前,“王老爷,你不认识我,总该认识这幅画吧?这是我娘柳玉莲二十年前给你画的!”
王万山看到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慌乱,“你、你是柳玉莲的女儿?你娘呢?她在哪?”
“我娘失踪了二十年,我爹找了她二十年,直到上个月病逝!”沈莲声音激动,“当年我娘帮你绣了百荷图,你却说她偷了你的玉佩,还说她与人私通,害她有家不能回!王万山,你告诉我,我娘到底去哪了?你把她怎么了?”
王万山后退一步,摆了摆手,“不是我!当年是你娘自己偷了玉佩跑的,和我没关系!”
“没关系?”济公上前一步,扇子指向画里的小字,“那这‘盐、贪、命、庙’四个字,是啥意思?你敢说和你没关系?”
王万山看到那些小字,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他连忙让伙计把盐铺关了,拉着三人往后院走,“有话、有话后院说,别在这里嚷嚷。”
后院是个雅致的小花园,亭台楼阁,种满了荷花。王万山领着三人进了书房,关上房门,才哆哆嗦嗦地说:“当年、当年我确实冤枉了你娘……”
原来,二十年前,王万山还是个小盐商,为了巴结知府,想让柳玉莲绣一幅百荷图送给知府做寿礼。柳玉莲绣好图后,王万山见她手艺好,又让她帮忙画一幅荷花图,说要挂在自己书房。可就在这时,知府突然派人来要玉佩——那玉佩是前朝的贡品,王万山托人买来想送给知府的,可前一天晚上却不见了。
王万山急得团团转,正好柳玉莲来送画,他见柳玉莲长得漂亮,又听说她丈夫常年在外做生意,就起了坏心思。他想霸占柳玉莲,又怕她不肯,就谎称玉佩是柳玉莲偷的,还造谣说她与人私通,想逼她就范。可柳玉莲性子刚烈,宁死不从,当晚就跑了出去。
“我真的没害她!”王万山哭丧着脸,“她跑了之后,我也派人找过,可一直没找到。后来我生意越做越大,就把这事压下去了,没想到……没想到她还有个女儿。”
济公眯着眼睛,“你说玉佩丢了?真的是丢了?还是被你自己藏起来了?”
“真的丢了!”王万山连忙说,“我当时把家里翻遍了都没找到,后来知府那边,我又花了好多钱才摆平。”
沈莲不信,“你骗人!我娘肯定是被你害了!不然她为啥会留下‘盐、贪、命、庙’这四个字?”
“‘盐、贪、命、庙’?”王万山皱着眉头,突然眼睛一亮,“我想起了!当年柳玉莲跑之前,曾说过要去‘荷心庙’!她说那里能还她清白!”
“荷心庙?”济公和苏婉娘对视一眼,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王万山点点头,“那庙在城郊外的山上,早就荒废了,听说几十年前还出过命案,后来就没人去了。柳玉莲说,她在那里藏了样东西,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济公站起身,“走,去荷心庙!”
王万山吓得连忙摆手,“别、别去啊!那庙邪门得很,我当年派人去看过,里面阴森森的,还听到过哭声!”
“越邪门越要去。”济公拉着沈莲,“沈姑娘,你娘的清白,说不定就在那庙里。”
沈莲点点头,眼神坚定,“我去!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
苏婉娘也说:“我陪你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三人不顾王万山的阻拦,径直往城外赶。荷心庙在城郊的西山上,山路崎岖,杂草丛生。等他们爬到山上,已是傍晚时分。庙门口的牌匾早已腐朽,上面“荷心庙”三个字模糊不清,院子里长满了齐腰高的野草,大殿的门虚掩着,风吹过,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济公推开门,里面黑漆漆的,灰尘弥漫。他掏出火折子点亮,只见大殿里的佛像早已倒塌,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片和木屑。沈莲四处张望,突然看到墙角有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个女子的雕像,手里捧着一朵荷花,雕像的底座上,刻着“柳玉莲之位”五个字。
沈莲跑过去,跪倒在雕像前,眼泪掉个不停,“娘!我找到你了!你到底在这里经历了啥?”
济公走到雕像前,仔细打量着,突然发现雕像底座的缝隙里,夹着个小木盒。他伸手把木盒抠出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半枚玉佩,和沈莲手里的那半枚正好能拼在一起!玉佩中间刻着个“荷”字,边缘还沾着点干涸的血迹。
“这就是王万山丢的那枚玉佩!”沈莲激动地说,“我娘真的没偷!”
济公拿起玉佩,又看了看雕像,突然发现雕像的背后,刻着几行小字:“王贼构陷,吾身清白,玉佩为证,血溅荷心,吾女若寻,可问老尼。”
“老尼?”苏婉娘疑惑,“这庙里还有老尼?”
济公四处看了看,突然听到后院传来一阵咳嗽声。三人连忙往后院走,只见后院有间小小的禅房,禅房里亮着一盏油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尼正坐在蒲团上诵经。
老尼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到沈莲手里的玉佩和木盒,叹了口气,“二十年了,你终于来了。”
“婆婆,你认识我娘?”沈莲连忙问。
老尼点点头,“老身是这荷心庙的住持,当年你娘跑来找我,说她被人冤枉,想在庙里躲几天。可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庙里找她,是王万山的人,他们想抢玉佩,你娘不肯,就和他们打了起来……”
原来,当年柳玉莲跑回庙里后,把玉佩分成两半,一半藏在雕像底座,一半带在身上,想等丈夫回来,一起去官府告状。可王万山怕事情败露,派了两个家丁来杀她。柳玉莲和家丁打斗时,被砍伤了手臂,血溅在玉佩上。老尼听到动静,出来帮忙,把家丁赶跑了,可柳玉莲也受了重伤。
“她临死前,让我帮她雕了这座雕像,还说要是她女儿来找她,就把真相告诉她。”老尼擦了擦眼泪,“我怕王万山再来找麻烦,就对外说庙里闹鬼,没人敢来了,这一守,就是二十年。”
沈莲听到这里,早已哭成了泪人,“娘!是我来晚了!我没能帮你洗清冤屈!”
济公叹了口气,“沈姑娘,你娘的冤屈,今日就能洗清。王万山虽然没亲手杀你娘,可他构陷你娘,间接害了她,这笔账,咱们得算清楚。”
第二天一早,济公带着沈莲、苏婉娘和老尼,一起去了知府衙门。老尼拿出柳玉莲的血衣和玉佩,沈莲递上荷花图和绣帕,把王万山当年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知府。
知府早就听说王万山做生意不规矩,只是没抓到证据。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他立刻派人去抓王万山。王万山见事情败露,想带着钱财逃跑,可刚出家门,就被官差抓了个正着。
大堂上,王万山见了老尼和血衣,再也无法狡辩,只能低头认罪。知府判他诬陷良民、间接害命,罚他赔偿沈莲家的损失,还把他的盐铺充公,分给那些被他欺压过的百姓。
沈莲捧着母亲的雕像和玉佩,在荷心庙为母亲办了场法事。济公亲自诵经超度,老尼也在一旁帮忙。法事结束后,沈莲把母亲的雕像安放在庙中,对着雕像拜了三拜,“娘,你的冤屈洗清了,你可以安息了。”
夕阳西下,三人往溪云村走。沈莲手里攥着绣帕,心里百感交集,有悲伤,有欣慰,还有对未来的期许。苏婉娘拍了拍她的肩膀,“沈姑娘,以后你要是没地方去,就来溪云村住,我给你做伴。”
沈莲点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多谢苏姑娘,多谢圣僧。若不是你们,我娘的冤屈这辈子都洗不清。”
济公摇着扇子,哼着小曲,“阿弥陀佛,冤屈得雪,真相大白,这都是你娘积德行善,才有今日的结果。以后啊,好好过日子,别辜负了你娘的期望。”
回到溪云村,村民们听说了沈莲的遭遇,都很同情她,纷纷来安慰她。张阿福也来了,他提着两斤点心,不好意思地说:“沈姑娘,我以前也做过坏事,知道被人冤枉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