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外的西子湖近来总泛着异样的寒气,连七月流火天里,靠近北岸那口千年古井的人都要裹紧衣襟。这日清晨,小和尚必清提着水桶刚走到井边,桶绳还没探到水面,井中突然窜出一道青灰色的雾气,直往他面门扑来。必清吓得魂飞魄散,水桶“哐当”砸在青石板上,转身就往寺里跑,边跑边喊:“师父!师父!古井闹鬼了!”
话音刚落,就见济公摇着破蒲扇从大雄宝殿侧门踱出来,一身破烂僧衣上还沾着刚啃完的鸡腿油星,笑道:“必清啊必清,慌什么慌?是井里的老朋友出来透透气,又不是要抢你那半块没吃完的素饼。”话虽调侃,济公脚下却没停,踏着醉步就往古井方向去,必清和闻讯赶来的必安赶紧跟上,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连寺外的蝉鸣都弱了几分。
到了井边,济公俯身往下看,井底黑漆漆的不见底,却隐隐有女子的啜泣声传来,细听又像是风声过隙。他摸出腰间酒葫芦,拔开塞子往井里倒了口酒,酒液刚触到水面,就听“滋啦”一声响,井底突然亮起两点绿光,紧接着一个凄怨的女声响起:“济公和尚,你既知我在此,为何迟迟不肯渡我?”
济公直起身,扇了扇蒲扇,慢悠悠道:“渡人先渡心,你这怨气缠了三百年,连井壁的石头都被你冻裂了,我若贸然渡你,岂不是让你带着执念去轮回?说说吧,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宁肯困在这暗无天日的井底,也不肯入地府投胎?”
那女声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出往事。原来三百年前,这口井旁住着一户姓柳的人家,女儿柳如眉生得貌美,与邻村书生张文定情,约定考完科举便来提亲。可张文一去三年杳无音讯,柳如眉日日来井边盼信,却等来了他高中状元、娶了宰相之女的消息。柳父气得吐血,柳如眉万念俱灰,就在一个雨夜投井自尽,临死前攥着张文送她的那支银簪,发誓要等张文来见她一面,问清他为何负心。
“三百年了,”女声哽咽着,井中的寒气更重,“我看着井边的树枯了又长,看着来往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可他始终没来。我不甘心,我要等他来给我一个说法!”
必安听得眼圈发红,拉了拉济公的僧衣:“师父,她好可怜啊,咱们帮她找找那个张文吧?”济公却摇了摇头,蒲扇往井口一指,只见井水泛起涟漪,渐渐映出一幅画面——画面里,张文穿着状元袍,却面色苍白地跪在宰相府的庭院里,宰相拿着柳如眉的银簪,冷笑道:“你若想认那民间女子,就先卸了这身状元袍,滚回乡下种地去!”张文攥紧了拳头,最终还是低下了头,而那支银簪,被他偷偷埋在了柳家旧宅的桃树下。
“你看,”济公对着井底说,“张文并非负心,只是当年官场险恶,他若执意认你,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会连累你柳家满门。他后来偷偷回来看过你,却只看到你投井的消息,当场就吐了血,没过三年就病逝了,临死前还念叨着你的名字,说欠你一世情缘。”
井底的啜泣声渐渐小了,绿光也黯淡了几分。济公又道:“他死后魂魄入了地府,因为心中有愧,自愿在枉死城做了三百年的差役,就是为了等你出现,好向你赔罪。如今你怨气不散,不仅害了自己,也让他无法投胎,这又是何苦呢?”
话音刚落,井中突然飘出一道白色的身影,正是柳如眉的魂魄。她面色憔悴,却已没了之前的戾气,望着济公问道:“大师,我若放下执念,真能见到他吗?”济公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串佛珠,递给她:“这串佛珠能护你魂魄不散,你随我去枉死城,自然能见到他。至于前世的恩怨,不如就了在这一世,来世再做个无牵无挂的人。”
柳如眉接过佛珠,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青石板上,瞬间化成了露珠。她对着济公深深一拜:“多谢大师点化,如眉知错了。”说完,身影渐渐变得透明,跟着济公手中的佛珠,化作一道白光,往地府方向飘去。
周围的寒气散去,阳光重新洒在古井上,井水清澈见底,再也听不到啜泣声。必清看着济公,挠了挠头:“师父,原来她不是恶鬼,只是个痴情的女子啊。”济公笑了笑,拍了拍他的头:“世上哪有那么多恶鬼,大多是被执念困住的可怜人罢了。走,回寺里,为师再给你们讲段‘放下即自在’的故事。”
三人说说笑笑地往灵隐寺走去,只留下那口千年古井,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仿佛三百年的怨苦,都随着那道白光,消散在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