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钧安下马走上前,敲了敲门。不多久,门开之后,自那半扇门内走出一位拄着拐杖,双目长满了白翳,似乎失明已久的老媪。
“谁呀?”老媪问。
“阿婆,可否借宿一晚?”
“借宿?”余老婆子在这山下住了多年,鲜少有人回来借宿:“不瞒贵客,我家实在简陋,怕是……”
“不碍的。”何钧安温声与那阿婆道:“眼瞅着天色渐晚,马儿也累得不想动了,实在没办法坚持到镇上。还请阿婆借上一借。”
“嗨。”余老婆子摆了摆手:“只要你们不嫌我这家中简陋,就凑合着过一夜吧。”
“谢阿婆。”
得了准信儿,何钧安立刻回去告知了自家主子。
萧祈年、江晚、江忆儿三人缓缓走进了院子,何钧安栓马车去了
院子很小,门也不大,瞧这样子何钧安是得留住在马车上了,毕竟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一定安全。
“这间屋子,是我儿子住的。今夜我就让他搬来同我住。你们几个人啊?挤得下吗?”这些年来她一直和儿子余欢相依为命。
余欢年纪虽然也不小了,可家里穷,娶不上媳妇儿,就给耽搁了。
“够的,谢谢阿婆。”江晚脆声应着。
萧祈年没吱声,他听晚晚的,只不过……
萧祈年的目光隐晦的望向江晚身后的江忆儿。
江忆儿:……
她说什么都不会离开姑娘半步的!否则回去,春儿姐姐会揍屁股了。
“你们还没吃饭吧?”余老婆子忽然想到,打断了那边的蠢蠢欲动和不敢妄动。
“没呢,阿婆吃了吗?”
余老婆子摇了摇头:“没有。今日镇上放粮,我那儿子去镇上了还未回来,老婆子一直在等着他。”
说到这里,余老婆子熟练的摸到了院子里唯一的一条长凳:“柴房的灶上蒸着不少菜馍馍,贵客们稍坐,我去看看好了没有。”
只一条长凳,顶多坐两人。
江晚看了一眼萧祈年,又指了指那凳子,转身快几步赶上了余老婆子:“阿婆,我陪您一起。”
江忆儿赶忙跟上,就怕被萧祈年留下。
慢吞吞走着的余老婆子自然是笑着应下。
柴房就是泥胚子盖出来的,比其他屋子更矮更小一些,不过很暖和,尤其是阿婆将灶上的锅盖打来的时候,热气腾腾夹杂着一股儿菜叶的清香。
江晚探过头看了看,不知道是和着什么野菜做出来的粗面馍馍,瞧着菜叶黄黄的,这让她忽然想起来刚穿来时的第一顿饭:来自王婶子的一碗菜粥。
这时,余老婆子就着一旁盆中混着冰碴子的水净了净手,而后从锅里拿出了第一个菜馍馍递给了江晚:“姑娘,尝尝我老婆子的手艺?”
虽说她双目失明,可这家中的活常常做、时时做,也就熟能生巧了。
“好。”江晚接过那个菜馍馍,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顿时一股儿苦涩感弥漫开来。
“饿了吧,再拿一个。”说着,余老婆子又给江晚拿了一个。
江晚往锅子探了一眼,统共也就五六个馍馍……
江晚三两口吞下了手上的菜馍馍:“阿婆,可否借您这伙房一用。”
余婆婆爽快应下:“行啊。”
这有什么不行的:“就是个小破屋子,随便用。”
江晚冲着忆儿使了个眼色,江忆儿会意,先是去了外面的马车一趟,随后在小小的伙房忙活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瘦得像个杆儿似的男人拎着一小袋米回来了。
甫一瞧见院子里坐着的锦袍公子,愣了一下。
难道他走错门了?不该啊,山下这处只有他一家。
这时,她娘的声音从伙房门前传来:“是吧?老婆子我做饭多年,也就这馍馍做得还成样子。”
“嗯。”又一道小姑娘软糯的声音附喝着他娘的话:“阿婆做的菜馍馍好吃极了。”
“哈哈。”余老婆子被江晚逗得直乐:“就是我家儿子随便在山上采的野菜,掺了些粗面做的寻常馍馍,你要是喜欢啊,阿婆教你?”
“好啊。”江晚也没推辞,随口应下。
“哎,是我儿回来了吗?”眼神不好的余老婆子下意识地望向门外,她好像听见儿子的脚步声了。
“嗯。”余欢应了声,沉默着往门内走。
“米呢?米可领回来了?”余老婆子又问。
余欢紧了紧手上的袋子,瞧着情绪似乎不是很好。
但是余老婆子显然没有办法看到,于是向他伸出手:“来,米给我。咱家有贵客留宿,我去给他们啊熬锅米粥。”
“阿娘——”余欢看了看那长凳上之人已经站起,有些犹豫。
“咋?”余老婆子有些不高兴:“还舍不得了你?阿娘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为人处事的?”
她虽不识字,可不代表不懂礼。
来者皆是客,合该好好招待。
“阿娘,我没有那个意思……”余欢赶忙道。谁知余老婆子循着他声音的方向走了几步,一把摸到余欢的手,顺利扯下了米袋子。
“阿娘,这米——”余欢欲言又止。
“这米咋了?”余老婆子瞧不见,便打开来闻了闻:“咋一股儿子霉味?”
霉味?
跟在余老婆子后面出来的江晚听见了她的嘀咕声,便凑上前去,只见那袋中米已泛着黄,生了米油子。
“娘,这是多年的陈米!”余欢咬牙道。
正是因为这米质量太差,他才不好意思拿出来招待客人的,哪里是他舍不得啊!
多年的陈米?
萧祈年示意何钧安上前查看。
何钧安走上前去,闻了闻,又伸手拈了一些捻了捻,几乎不用使劲,米就碎了。
“主子,确实是放了多年陈米。”
赈灾的米怎会如此?
据萧祈年所知,各地粮仓囤积的米面粮食都是去年新收,虽说也是陈米,但绝不会如此之陈。萧祈年的脸色有些难看,好一招暗渡陈仓,偷龙转凤!
自离开了林涧县以后,他们也走过了不少村镇,那些县城、亭长和里正还算是不错,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将赈灾粮发放了下去。虽说也有些小瑕疵,但不影响大局。
可这黄川镇的亭长可真敢,竟将这堆放已久,生了虫的米发放给百姓,就不怕引发什么问题?
一时间院子里有些沉默,江晚只好出声打个圆场:“忆儿——”
“哎——”
“饭做好了吗?”
“好了好了!”大部分都是现成的菜,不费什么功夫。
“端出来,咱们一起用饭。”
“好嘞!”
反应过来的余老婆子一听这话立刻摆手:“这可不成,这不成——”
江晚却搀着老人的手安抚道:“我们吃阿婆做的菜馍馍,也请阿婆尝尝我们做的。”
礼尚往来,再正常不过。
萧祈年一直没有插话,但心里却软的一塌糊涂,他的晚晚从来都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相反……她很善良很善良。
何钧安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立刻钻进伙房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