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他还真的上去了。
清风亭内,两人相对而坐。
少年的视线落在石桌的棋盘上,这人,竟自执黑、白两子,厮杀了半局。
“会下棋?”那人问。
十三岁的萧祈年抬头看了看对方,点头:“会。”
不仅会,且还下得不错。在盛都,即便是在棋艺一道上颇具名气的裴二公子,也远远不如他。
“好。”那人唇边漾开一丝丝笑意:“你执白,我执黑,咱们一起将这盘棋走完。”
为什么?
他没动,为什么要陪他下完这盘棋?他们根本不认识更不熟。
那人也不急,只语气随和地说:“你若赢了,我便告诉你如何治疗你身上的暗疾。”
闻言,萧祈年蓦地一顿,双眸间多了丝防备和警惕。但那人好似未见般继续道:
“我若赢了,你便拜我为师。”
拜师?
少年抿了抿唇,心中忽然生出了一抹好奇,他问:“那若是平局呢?”
“平局?”那人抬眸看了萧祈年一眼,阳光洒在他带笑的眉眼间:“那就……我替你医治暗疾,你拜我为师。”
萧祈年眨了眨眼,还可以这样?
最终,他应邀下了这半局。
结果是……平局。
那时年少,只知输赢。
他又哪里知道,这世间有那般深不可测之人,棋局不过掌中戏,输赢成败,皆在一念之间。
可是四年后,这个待他如亲子的师父,最终因他而命丧朔月谷。
从萧祈年的神情不难看出,那些过往的事让他此刻情绪十分低落。江晚也没有再问,而是与他离开了魂戒空间。
不多久,何钧安便带着帐篷回来了,与他一起的还有他哥何钧平、战王亲随秋鸣。
“哥……”正在着手搭建帐篷的何钧安往何钧平身边凑了凑:“真要守啊?”
何钧平默不作声了瞥了一眼何钧安。四年前主子被救回来后,高烧昏迷了整整十日,十日后稍稍好转,蔷美人便派人过来将之带回了京城。
也就是说,那一次,主子并未来得及给逍遥子大师父守灵,虽说年年祭拜,但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再踏入北地一步,更遑论这朔月谷?
帐篷搭好了,帐内也安置了一应取暖物什,冻是冻不着的。至于吃食,秋鸣也准备了不少。
就在何钧安以为他们仨能留下陪同时,萧祈年却说:“你们先回去吧。”
嗯?
何钧安望了望日头,这都还没到晌午呢!
何钧平倒是个识趣的,扯着自家蠢弟弟和秋鸣就回去了。
萧祈年亲手将带来的供品一一摆在逍遥子消散的地方,都是他师父生前爱吃的东西。
江晚默默陪伴在一侧,半晌才开口:“在此立个衣冠冢吧。”
萧祈年手上的动作蓦地一顿,他说:“师父生前曾说,人死后不过一捧黄土,随风散了也就散了,无须注重那些礼仪。”
江晚没再说话,在岩峋的共享感知中她是见过那位逍遥子师父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逍遥子纵然身着粗布麻衣,却难掩周身那股看透世事的淡然仙气,不似个普通人。
若出现在生命中的每一个人皆有定数,那么,逍遥子之于萧祈年又算什么?
眼睁睁地看着逍遥子消散在面前,还是被疯魔后的自己亲手斩杀,萧祈年他该多么痛苦、悔恨又自责?
江晚只觉得左胸口抽抽的疼,忽感熟悉的气息靠近,将她揽入怀中的同时,长叹了一声:
“晚晚,不必心疼我。”
四年了,他熬过来了,一切都过去了。
江晚也跟着在心中叹息,是的,她心疼他:自出生起便命运多舛,甫一降临便被生母遗弃;长大后,更要承受锥心之痛,亲眼目睹敬爱的师父在眼前逝去,却无能为力。
“比起来,我更心疼晚晚你。”萧祈年温声道。
明明应是千娇万宠着养大的女孩,却连生母都没见过一面就被偷走,之后生活在江家村那样偏僻的地方,缺衣少食,随时都可能命……
提及这个,江晚微微有些沉默,她知道萧祈年所谓的心疼是什么,但是——
“我不是她。”
“嗯?”
江晚推了推萧祈年,离他稍远了些后抬头与他垂下的双眸对视,一字一句道:“我不是真的江晚,其实——”
“无所谓,只要是你就好。”萧祈年打断她的话。自师父以那般诡异的方式消失在自己面前后,他便信了这世间的怪力乱神之说。
江晚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眨了眨眼问他:“你知道我是谁?”
萧祈年认真地回望那双清澈眸子,微微一笑:“紫霁?”
“……”
萧祈年没错过江晚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他知道他猜对了。
实际上除了“紫霁”,他也没多少可猜的,毕竟晚晚也只与她提过这么一个“梦中师父”。
“咳咳——”江晚清了清嗓子,算是默认后转移了话题:“对了,过来看一样东西。”
“什么?”
再次确认整个朔月谷只有他们两个人之后,江晚将萧祈年带回了魂戒空间。不过这一次她并非是让他去见岩峋,而是岩峋脚下的那一堆黄白之物。
“这个……”江晚随手拾取了其中一个金块,递给萧祈年:“翻过来看看。”
萧祈年依言翻转金块,“勋王府制”四个字赫然入目,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我本欲将这批黄金白银投入北霁城的建设,不知是否会引来麻烦?”
若是仅仅依靠朝廷拨款,北霁城的建造速度会很慢很慢,她是个喜欢速战速决的性子,所以……她准备先走私账。但是勋王——
好歹也是在大梁混了快一年的人了,打听个人还是能打听到的:勋王是当今陛下的亲哥哥,之所以先前她没听说过,是因为此人意图谋逆早已伏诛,乃是众人避之不及的忌讳。
不过,这个忌讳在萧祈年这里却什么都不是。
“抄没勋王府时,账册与实物确实出入很大。”萧祈年的视线落在那堆积如小山般的金块之上:“这些出自……?”
“太子府。”江晚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