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兼职告示写着:“午夜后勿进3号化妆间”。
我贪夜班补贴,推门见镜前坐着穿寿衣的“自己”。
尸体突然转头微笑:“借你脸补个妆。”
想逃时发现工作证粘在冰柜上,柜门渗出温热血珠。
手机弹出值班表更新:“陈默,您已预约3号间遗体SpA服务,客户:您本人”。
凌晨两点的殡仪馆停车场空旷得像一块被遗忘的墓地。惨白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切割得支离破碎,吝啬地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映照出几辆轮廓模糊、如同巨大甲壳虫般的殡仪车影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混合着消毒水、廉价香烛焚烧后的焦糊味,还有一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泥土与缓慢腐败混合的、难以言喻的沉郁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把冰碴子吸进肺里,带着陈年悲伤沉淀下来的重量。
我叫陈默,肋骨下方那条蜈蚣状的狰狞缝线,在深秋的寒意里隐隐作痛,像一条盘踞在体内的毒蛇,时刻提醒着那场荒诞的“美味加工”。上一份“真实死亡秀”的签约通知和72小时倒计时,如同悬在脖颈的铡刀,每一秒的流逝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为了那点能买命的钱,也为了暂时逃离那间弥漫着血腥和电子恶意的出租屋,我几乎是爬着签下了这份“祥和殡仪馆”的夜班兼职合同。眼下,凌晨两点十分,刚刚协助值班主任老刘将最后一具需要冷藏的“客户”推进了地下冷库。粘在橡胶手套上的、那种属于尸体的、冰冷滑腻的触感,久久不散,混合着冷库喷出的、带着冰晶的白色寒气,让我的胃袋一阵阵痉挛。
推开员工休息室的门,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隔夜方便面汤和汗味的浑浊暖气扑面而来,勉强驱散了一点渗入骨髓的寒意。老刘正歪在掉皮的旧沙发上打盹,花白的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鼾声低沉。墙上挂着的电子钟发出微弱的红光:02:15。桌面上放着一张打印的A4纸,标题是《夜班人员职责及注意事项》。
我的目光扫过那些关于设备检查、安全巡查的常规条款,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最下方一条,用加粗的黑体字单独列出:
**“特别警示:午夜零点至凌晨六点,严禁任何人员进入3号遗体化妆间!违者后果自负!!”**
下面没有解释,只有三个力透纸背的感叹号,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厉。
又是这种“午夜勿入”的警告。洗衣房的7号机,便利店的关东煮,出租屋的冰箱,公寓的电梯,公司的b13工位,直播间的夜间模式……这些如同诅咒般循环往复的警告,每一次无视都伴随着更深的地狱。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心脏,肋骨下的缝线也传来一阵尖锐的幻痛。
“老刘,老刘!”我压低声音,推了推沙发上的值班主任,“这3号化妆间……怎么回事?”
老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珠浑浊地转了一下,瞥了一眼那张纸,又瞥了我一眼,含糊不清地嘟囔:“……别问……别去……那地方……邪性……好几任夜班的……都……”话没说完,沉重的眼皮又耷拉下去,鼾声再起,仿佛刚才的警告只是梦呓。
邪性?好几任夜班都怎么了?后面的话被鼾声吞没,却在我心里投下更深的阴影。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缓缓收紧。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掏出来一看,是银行催缴房贷的短信。屏幕上冰冷的数字,像一把烧红的钳子,狠狠夹住了我濒临崩溃的神经。房租!房贷!那十二万的“加工费”!还有……三天后那场该死的“真实死亡秀”首播!我需要钱!需要很多钱!这夜班补贴虽然微薄,却是眼下唯一的活水!
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告示上。“后果自负”?不去,现在就得流落街头,三天后更是死路一条!去了……也许……也许只是吓唬人的老规矩?为了省电?或者里面有什么昂贵设备怕弄坏?
一种混合着绝望、贪婪和长久被恐惧压抑后滋生的、近乎自毁的麻木,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规则?警告?去他妈的!老子要活命!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鼻腔,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和肋下的隐痛。拿起桌上那个印着“祥和殡仪馆”字样的蓝色塑料工作证,挂到脖子上。冰凉的塑料牌贴在汗湿的胸口,带来一丝异样的刺激。
推开休息室的门,更浓重的寒意和死寂瞬间包裹全身。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头顶几盏间隔很远的白炽灯,发出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我拉长的、不断晃动的影子。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心跳的鼓点上。空气里那股消毒水混合着陈腐的气息更加浓郁,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漆成深绿色的木门紧闭着。门上方,一个同样颜色剥落的金属牌上,印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数字“3”。门把手是冰凉的黄铜,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滑腻的灰尘。
就是这里。3号遗体化妆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喉咙发干,手心全是冷汗。我站在门前,像面对着一头沉睡的、择人而噬的凶兽。走廊尽头窗户透进来的惨淡月光,在地面投下一方模糊的光斑,更衬得门后的空间一片死寂的漆黑。
拼了!
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拧动那冰凉的黄铜门把手!
“咔哒。”
一声轻微的锁簧弹开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粘稠、混合着浓烈福尔马林、化妆品油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睡千年的腐朽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从门缝里汹涌而出!瞬间将我吞没!
这股气息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瞬间穿透了单薄的工作服,冻得我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用力将沉重的木门完全推开。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悠长的呻吟,打破了坟墓般的死寂。
化妆间内部比想象中更大。惨白的灯光(比走廊亮得多)从天花板上毫无遮掩地倾泻下来,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冰冷而残酷。墙壁贴着惨白的瓷砖,地面是同样冰冷的水磨石,反射着刺眼的光。靠墙是一排不锈钢的操作台和水槽,水龙头闪着冷硬的光。空气中福尔马林的味道浓得呛人,几乎盖过了其他一切气味。
房间的正中央,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铺着惨白塑料布的不锈钢台子。台子旁边,立着一面巨大的、边框是暗色木质的落地镜。
而此刻……
那张不锈钢台子上,正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是躺着一具……穿着全套藏青色寿衣的……尸体!
尸体脸上覆盖着一块同样惨白的方巾。
我的目光,瞬间被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吸引!
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房间的一切:冰冷的操作台,刺眼的灯光,铺着白布的不锈钢台子……
以及……台子上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还有……此刻正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僵硬的我!
然而……
就在我的目光与镜中自己的倒影接触的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极致的冰冷恐惧,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全身!头皮瞬间炸开!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被彻底抽干!
镜子里……映照出的……站在门口的“我”……
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廉价的深蓝色工作服!
脖子上挂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蓝色塑料工作证!
身形、轮廓、甚至那因为恐惧而微微佝偻的姿态……都一模一样!
但是!
镜中那个“我”……身上穿着的……不是工作服!而是……和台子上那具尸体一模一样的……藏青色寿衣!
那身僵硬的、毫无生气的寿衣,紧紧地包裹着镜中“我”的身体!塑料工作证,就挂在寿衣那僵硬的前襟上!
镜中的“我”,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眼窝深陷,嘴唇毫无血色,微微张着,露出一点暗色的牙龈。那双眼睛……空洞,死寂,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光彩,只有一片冰冷的、凝固的虚无!正直勾勾地……通过镜子……盯着门口真实的……穿着工作服的我!
嗡——!
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我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眼球无法转动,死死地盯着镜中那个穿着寿衣、如同尸体般的“自己”!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让我无法呼吸,无法尖叫!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垂死野兽的挣扎!
就在这时!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镜子里,那个躺在不锈钢台子上、盖着白布的尸体……它的头部……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朝着门口的方向……转了过来!
覆盖在脸上的那块惨白方巾,随着头部的转动,无声地滑落……
露出了……一张脸!
一张……和我此刻镜中倒影一模一样的、青灰色的、死气沉沉的脸!
寿衣!死尸!我的脸?!
轰隆!
仿佛一道裹挟着地狱寒冰的雷霆在脑中炸开!镜中穿着寿衣的“我”,台子上盖着白布、此刻转过头露出脸的“尸体”……两张一模一样的、属于“陈默”的死寂面孔!一个在镜中,一个在现实!一个坐着(镜中倒影),一个躺着!全都……死死地“盯”着门口真实的、活着的我!
巨大的视觉冲击和认知颠覆带来的惊骇,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凄厉的尖叫:逃!立刻逃离这个地狱!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僵直的身体!我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就要朝着门外冲去!手指下意识地抓向挂在脖子上的工作证——那是我唯一的身份证明,也是离开这里的通行证!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塑料工作证的瞬间——
“啪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脆响!
脖子猛地一紧!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吸力传来!
工作证……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我惊恐地低头,发现那张印着我名字和惨白证件照的蓝色塑料工作证,并没有掉落在地。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强力胶水粘住一般……紧紧地、牢牢地贴在了……化妆间墙角那个巨大的、银灰色的不锈钢冷藏柜……冰冷的金属门板上!
工作证的塑料外壳紧贴着光滑冰冷的金属柜门,纹丝不动!任凭我如何用力拉扯挂绳,都像焊死了一样!挂绳深深勒进脖子的皮肉,带来窒息般的疼痛!
怎么回事?!冷柜有磁力?!不可能!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我顾不上脖子被勒的剧痛,踉跄着扑到那个巨大的不锈钢冷藏柜前,伸手去抠那张死死贴在柜门上的工作证!
手指触碰到工作证冰冷的塑料边缘……
也触碰到了……工作证下面……那银灰色、冰冷光滑的金属柜门!
就在指尖接触到金属柜门的瞬间——
一股温热……带着轻微起伏感的……如同……活物胸腔般的触感……清晰地传递到了我的指尖!
我全身猛地一僵!血液瞬间凝固!
这冷藏柜……是温热的?!
而且……它……它竟然在……极其轻微地……一起……一伏?!
如同……在……呼吸?!
嗡——!
大脑里仿佛有高压电流瞬间击穿!所有的思维、所有的逻辑、所有的理智,在那一刻被彻底炸得粉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恐惧和荒谬!
镜子里穿着寿衣的“我”!台子上露出我脸孔的尸体!工作证被吸在“呼吸”的冷柜上?!
这……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地方?!
极致的恐惧让我浑身冰冷,抖得像风中的残烛。胃里翻江倒海,肋骨下的缝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幻痛。我死死地盯着那个“呼吸”着的银灰色巨兽,盯着那张如同长在上面一般的工作证,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就在这时——
“滴答……滴答……”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液体滴落声,打破了死寂!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个“呼吸”着的冷藏柜!
我惊恐的目光循声望去!
只见冷藏柜那厚重、密封的金属门边缘……那本该严丝合缝、隔绝内外冷热的橡胶密封条缝隙里……
正缓缓地、一滴滴地……渗出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那液体带着一种温热的、浓烈的……铁锈般的腥甜气味!
温热的……血珠?!
一滴……一滴……粘稠的暗红血珠,如同垂死者的眼泪,从冰冷的金属与橡胶的缝隙中渗出,缓慢地拉长,最终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啪嗒”一声,滴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暗红色的花!
滴答……滴答……
声音如同丧钟,敲打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不……不……” 我失声喃喃,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恶心感让我几乎瘫软下去!
就在这时——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如同索命的丧钟,疯狂地震动起来!
在这死寂的、只有血珠滴落声和冷柜“呼吸”声的化妆间里,这震动声是如此突兀!如此惊心!
我像被高压电击中,身体猛地一颤!巨大的惊骇让我几乎不敢去碰口袋里的手机!但那疯狂的震动持续不断,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个冰冷的、正在疯狂震动的铁块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屏幕亮着刺眼的白光。
是一条系统通知!
来自……殡仪馆的内部工作App?!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收缩到极致!一种比看到镜中寿衣倒影更深的、冰冷刺骨的绝望预感,瞬间攫住了心脏!
手指抖得如同帕金森患者,几乎无法控制。我深吸一口气(尽管空气里充满了福尔马林和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点开了那条通知。
屏幕上,跳出一条格式标准、措辞冰冷的殡仪馆工作通知:
**【祥和殡仪馆智能值班系统】**
**员工:陈默**
**值班表更新通知:**
**您已成功预约使用3号遗体化妆间服务资源。**
**服务类型:尊享遗体SpA护理(全套)**
**服务对象:陈默(员工本人)**
**预约时段:2023年11月18日 02:25 起,至服务完成。**
**请于预约时间前十分钟抵达3号间,做好服务准备。**
**温馨提示:**
**1. 请务必准时提供专业、细致的服务,客户满意度将影响您的绩效评估。**
**2. 服务期间请保持专注,确保流程顺畅,无中断。**
**3. 系统已自动关联您的员工账户,服务结束后将根据客户(您本人)评价结算服务积分。**
**祝您工作愉快!**
遗体……SpA护理?!
服务对象……我自己?!
02:25起?!现在……现在就是凌晨两点二十五分!
准时服务?客户满意度?结算服务积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灼烧着我的神经!
“不……这不可能……我没有预约……我没有!” 我对着手机屏幕嘶吼,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肋骨下的缝线传来真实的、如同被撕裂的剧痛!
手机屏幕上,那条冰冷的通知,在化妆间惨白的灯光下,幽幽地泛着死寂的光。
通知的末尾,那个小小的、不断闪烁的电子时钟,清晰地显示着:
**02:25:01**
预约……开始了?
就在这时——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响,从房间中央那张不锈钢台子的方向……幽幽地传来。
我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目光越过冰冷的操作台,越过惨白的灯光,落在那张铺着白布的不锈钢台子上。
台子上,那具穿着藏青色寿衣、盖着白布的“尸体”……它那只露在外面的、枯瘦青灰的手……
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了起来!
覆盖在它脸上的那块白布,随着手臂抬起的动作,微微滑落了一些,露出了下面……那双空洞、死寂、此刻却仿佛聚焦了所有恶意的……眼睛!
那双属于“陈默”的死寂眼睛,正直勾勾地、穿透冰冷的空气……死死地“盯”着僵立在冷藏柜前、脖子上还拴着被“吸”住的工作证的我!
那只抬起的手,枯瘦的手指微微蜷曲着,指向旁边操作台上……一排闪着寒光的……手术刀、镊子、针线、以及各种瓶瓶罐罐的化妆品……
一个冰冷、干涩、如同两片生锈铁皮摩擦般的、却又无比熟悉的……我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充满期待的“笑意”,在死寂的化妆间里,幽幽地响起:
**“陈默……技师……”**
**“可以……开始……我的……SpA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