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厦有条铁律:凌晨3:33,绝不可看窗外玻璃幕墙。
连续加班第七天,我困得趴在工位。
眼角的余光里,玻璃映出的自己竟缓缓站起,嘴角咧到耳根!
我惊惶回头——座位上只有沉睡的我!
保安翻出尘封装修记录:“1999年改建,第33层外墙玻璃内封进一名失踪工人。”
此刻,玻璃里的“我”正用血淋淋的手指,敲击着现实世界的窗。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寰宇中心”A座,三十三层。
日光灯管发出永不停歇的、低沉的嗡鸣,像无数只疲倦的工蜂在头顶盘旋。惨白的光线均匀地涂抹在每一个格子间上方,将冰冷的显示器、堆积如山的文件、凝固的咖啡渍,都笼罩在一层缺乏生气的、令人窒息的薄纱里。中央空调吹出的冷风带着消毒水和灰尘的味道,无声地在空旷得可怕的办公区里流动,却吹不散那沉甸甸的疲惫和凝滞的空气。窗外,是城市沉睡后依旧闪烁的、遥远的霓虹,像一片虚幻的、冰冷的星海,隔着巨大的、漆黑的玻璃幕墙,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张伟瘫在人体工学椅上,感觉这把号称能支撑腰椎的昂贵椅子此刻也快被他的疲惫压垮了。他双眼布满血丝,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眨眼都带来一阵刺痛。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像无数条扭曲的黑色蛆虫,在视野里蠕动、重叠。连续第七天熬到这个钟点,身体和精神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灼烧的酸水在翻腾。他只想闭上眼睛,哪怕只是趴一会儿,一分钟也好。
他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视线模糊地扫过落地窗外那片虚假的星海,最终定格在眼前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它像一块巨大的、漆黑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整个加班地狱的缩影:惨白的灯光,冰冷的工位,堆积的文件,还有……他自己。
玻璃幕墙上的倒影清晰得令人心悸。一个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头发蓬乱如鸡窝的男人,穿着皱巴巴的廉价衬衫,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皮囊,瘫在同样映照在玻璃上的椅子里。那张脸惨白、憔悴,写满了被生活榨干后的麻木和绝望。那就是他,张伟。一个被三十三层楼和无穷尽代码困住的囚徒。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声音在斜后方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近乎警告的意味:
“喂,张工!”
张伟一个激灵,猛地回头。是运维组的王海。王海四十多岁,身材敦实,一张圆脸常年没什么表情,此刻却眉头紧锁,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正隔着两个工位看他。
“王师傅?还没走?”张伟的声音沙哑干涩。
“刚处理完机房报警。”王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却越过他,死死地盯在他身后那片巨大的玻璃幕墙上,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一种深沉的忌讳。他朝张伟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张伟不明所以,强撑着发麻的双腿走过去。
王海凑近了一点,一股淡淡的机油味和烟草味混合着传来。他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
“张工,甭管你多困,多累,有件事儿给我刻脑门儿上!”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张伟,手指极其隐蔽地、带着一种强烈的警告意味,指了指那片巨大的玻璃幕墙。
“凌晨……3点33分!听见没?就那个点儿!甭管发生啥事儿!天王老子喊你!也绝对!绝对!别往那玻璃上看!一眼都不行!记住了没?!”
凌晨3点33分?别往玻璃上看?
张伟愣了一下,巨大的疲惫让他的思维有些迟钝,只觉得这话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可笑。他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师傅,您这……说什么呢?熬夜熬迷糊了吧?”
“迷糊?!”王海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圆脸上的肌肉绷紧,法令纹显得更深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愤怒的严肃取代。“老子清醒得很!我告诉你,张伟!这不是开玩笑!是规矩!这楼里待久了的老鸟都懂!3点33分,那玻璃……邪门!谁看谁倒霉!轻的撞邪发疯,重的……哼!”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尾音和眼神里浓重的忌讳,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猛地砸进张伟因疲惫而混沌的心湖。
“总之,给我记住了!”王海最后瞪了他一眼,眼神锐利如刀,“管住你的眼珠子!别好奇!别作死!”说完,他不再看张伟,拿起工具包,佝偻着背,拖着沉重的脚步,像一抹沉默的阴影,消失在通往设备间的安全通道门后。留下张伟一个人站在原地,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玻璃?3点33分?邪门?
王海那张严肃到近乎狰狞的脸和最后那句“别作死”反复在脑海里盘旋。巨大的荒谬感被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疑虑取代。他下意识地再次看向那片巨大的玻璃幕墙。窗外遥远的霓虹倒映在漆黑的玻璃上,如同深渊里闪烁的鬼火。玻璃清晰地映照出他疲惫的身影,还有身后那片死寂、空旷的办公区。
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
他甩甩头,试图把这荒谬的警告甩出脑海。大概是王海年纪大了,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他太困了,需要休息。他拖着脚步回到自己的工位,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一头栽倒在冰凉的桌面上,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意识迅速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需要睡眠。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
张伟趴在桌上,意识在昏沉的边缘挣扎。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着,无法真正沉入深眠。半梦半醒间,各种光怪陆离的碎片在黑暗中翻腾:扭曲的代码、王海严肃的脸、窗外闪烁的霓虹……还有那片巨大的、漆黑的玻璃幕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更短。一种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异样感,像一根冰冷的蛛丝,猛地拂过他昏沉的神经。
是视觉的残留?还是……幻觉?
在他趴伏的姿势下,左眼的余光,正好被挤压着,斜斜地投向桌面的边缘——那里,紧挨着他手臂的位置,是一块被擦拭得极其光洁的、黑色亚克力材质的桌面挡板。这块挡板,像一面小小的、不起眼的镜子,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他身后那片区域——包括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的一部分。
在眼角的余光里,在那块小小的黑色亚克力“镜子”中……
玻璃幕墙的倒影里……
那个原本和他一样,疲惫地趴在工位上的“自己”的倒影……
竟然……在动!
不是呼吸带来的轻微起伏!
而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动作僵硬、滞涩,如同生锈的木偶被无形的线提起!
张伟的心脏猛地一抽!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他想立刻抬头,想确认那只是错觉!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冰封住,僵硬得无法动弹!眼皮沉重得如同焊丝!
眼角的余光,死死地钉在那块小小的黑色亚克力挡板上!
倒影中……
那个抬起了头的“张伟”……
脖子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近乎九十度的直角,缓缓地……扭了过来!
动作缓慢得令人窒息!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
一点一点……
那倒影中“自己”的侧脸轮廓,在黑色亚克力挡板的倒影里,越来越清晰……
惨白!毫无血色!
然后……
嘴角!
那倒影中“自己”的嘴角!
开始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
越扯越大!越扯越高!
皮肤被拉扯到极限,扭曲变形!露出了森白的牙齿!还有……牙龈深处那令人心悸的、深红色的牙床!
最终……那嘴角以一个完全超出人类极限的、撕裂般的弧度……
一直咧到了……耳根!
一个巨大、扭曲、充满了非人恶意和疯狂的笑容!凝固在倒影中“自己”那张惨白的脸上!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惊叫从张伟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巨大的惊恐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身体的冰封!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巨大的力量带倒了桌上的水杯!
“砰啷!”
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在死寂的办公区里炸开!
张伟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布满血丝的眼睛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瞪得几乎要裂开!他像一头受惊的野兽,猛地扭头,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和难以置信,死死地看向自己的座位!
椅子上……空空如也!
只有被他带倒的椅子还在微微晃动!
他又猛地转头,惊恐的目光射向那片巨大的玻璃幕墙!
玻璃幕墙上……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惊恐万状、浑身颤抖的身影!还有身后那片空荡、死寂的办公区!
那个倒影中的“自己”,依旧和他保持着完全同步的动作——惊恐地站着,脸上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刚才那趴在桌上、缓缓抬头、咧嘴狞笑的倒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地上碎裂的玻璃杯和四溅的水渍,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瞬间的惊魂。
幻觉?又是极度疲惫产生的幻觉?!
可那感觉……太真实了!那倒影中缓慢抬起的头……那扭曲到耳根的狞笑……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恶意……
张伟背靠着冰冷的办公桌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衬衫,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指尖因为用力抓着桌沿而微微颤抖。
他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办公区依旧死寂,只有日光灯管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王海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魔咒,再次在耳边尖锐地回响:
“凌晨3点33分!别往那玻璃上看!”
他猛地抬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
电子钟猩红的数字,冰冷地跳动着:
**03:32:55**
还有……五秒!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闭上了眼睛!死死地闭紧!仿佛只要不看见,那玻璃里的恐怖就不会降临!
黑暗。一片令人心慌的黑暗。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紧闭的眼缝,带来一阵刺痛。
3点33分……到了吗?
它……还在玻璃里吗?那个咧着嘴的“自己”?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张伟死死地闭着眼,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不敢睁眼!一丝一毫都不敢!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响,如同砂纸在摩擦着光滑的表面,贴着他的耳后根响起!
声音的来源……无比明确!
就在他身后!紧贴着他后脑勺的位置!
正式……那片巨大的玻璃幕墙的方向!
那声音细微、单调,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仿佛……有一只冰冷僵硬的手指,正用长长的指甲……一下一下地……刮擦着玻璃!
“沙……沙沙……”
声音持续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和……嘲弄!
它在刮!在玻璃上刮!就在他身后!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张伟的喉咙!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如铁,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他想尖叫!想逃离!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闭着眼,承受着那近在咫尺的、如同酷刑般的刮擦声!
“沙……沙沙……”
那声音,仿佛直接刮在他的神经上!刮在他的灵魂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秒,却漫长得如同永恒。那令人发疯的刮擦声,终于……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死寂重新笼罩。
张伟依旧死死地闭着眼,像一尊石化的雕像,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头发和后背。他不敢动,不敢呼吸,更不敢睁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死寂中,只有日光灯管的嗡鸣和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
终于,他鼓起一丝残存的勇气,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视线最先聚焦在眼前的桌面上。破碎的玻璃杯,一滩水渍。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恐惧,转动眼珠……
眼角的余光,极其谨慎地、一点一点地……投向身后那片巨大的玻璃幕墙。
玻璃幕墙上……
清晰地映照出他依旧惊恐的身影,还有身后空荡的办公区。
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
刚才那恐怖的刮擦声……消失了?那个咧嘴的倒影……也消失了?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涌了上来,几乎让他瘫软下去。他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丝丝。
然而,就在这松懈的瞬间!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玻璃幕墙倒影中……自己肩膀旁边的位置!
那里……是玻璃映照出的、他身后那片办公区的一个空着的工位。
在那个空工位的深灰色隔板上……
在玻璃的倒影里……
赫然出现了……几道新鲜的、极其刺眼的、暗红色的……
划痕!
那划痕歪歪扭扭,如同用沾满鲜血的手指……刚刚用力刮擦上去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遍全身!张伟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他猛地转过身,瞪大眼睛,死死地看向身后那个真实的、空着的工位隔板!
光滑的深灰色防火板隔板……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划痕!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他猛地再次扭头看向玻璃幕墙!
倒影里……那几道暗红色的、狰狞的划痕……依旧清晰地、刺眼地……印在倒影中那个空工位的隔板上!
现实与倒影的诡异错位,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满了张伟的四肢百骸!他浑身抖得如同筛糠,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几乎要将他撕裂!那刮擦声……是真的!那玻璃里的“东西”……真的存在!它留下了……只有倒影里才能看到的痕迹!
“呃……”一声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张伟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顺着办公桌边缘滑坐下去,瘫倒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巨大的惊恐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必须知道真相!必须!那个玻璃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张伟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和一张惨白如纸的脸,像一缕游魂般飘到了大厦物业保安部。保安队长赵铁柱是个退伍老兵,身材魁梧,方脸阔口,平时嗓门洪亮,此刻却看着张伟这副模样,眉头拧成了疙瘩。
“小张?你这脸色……昨晚撞鬼了?”赵铁柱半开玩笑地问,但眼神里带着审视。
“赵队……”张伟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我昨晚在33层加班……看到了……玻璃里的东西!”
“玻璃?”赵铁柱的脸色瞬间变了,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神锐利起来,“33层?你……你看到什么了?什么时候?!”
“凌晨……3点多……”张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倒影……倒影里的我……自己动了!还……还对我笑!后来……后来还有刮玻璃的声音!玻璃倒影里……还有……还有血印子!”他语无伦次,试图描述那恐怖的经历。
赵铁柱听着,脸色越来越沉,尤其是当听到“3点多”和“血印子”时,他粗壮的眉毛猛地一跳!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砰”地一声把保安部的门关上反锁!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
“你小子……”赵铁柱转过身,死死盯着张伟,眼神复杂,有震惊,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忌讳,“你他妈是不是……3点33分左右看的玻璃?!”
张伟的心猛地一沉,艰难地点了点头。
“操!”赵铁柱低低地咒骂了一声,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板寸的头发,在狭小的保安部里踱了两步,像一头被困住的焦躁野兽。“规矩!规矩都他妈当耳旁风?!王海那老小子没提醒过你?!”他猛地停下脚步,瞪着张伟。
“提……提过……可我以为……”张伟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以为?!你以为个屁!”赵铁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恐惧,“那是拿命换来的规矩!沾上了……甩都甩不掉!”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平复情绪,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到墙角一个巨大的、布满灰尘的灰色铁皮文件柜前。
文件柜看起来年代久远,漆面斑驳脱落,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赵铁柱从腰间取下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眯着眼,一把一把地试。钥匙插进锁孔,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哐当!”
沉重的柜门终于被拉开,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柜子里堆满了各种陈年的登记簿、泛黄的图纸和用牛皮纸袋封装的档案。一股浓烈的纸张霉变和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
赵铁柱皱着眉头,粗壮的手臂在杂物堆里粗暴地翻找着,嘴里还不停地低声咒骂着。灰尘簌簌落下。终于,他的动作停住了。用力一抽,抽出一个用厚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上面还用褪色的红笔写着“机密 - 永封”字样的长方形包裹。那包裹沉甸甸的,边缘磨损得厉害,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砰!”
赵铁柱将那个沉重的包裹,如同卸下千斤重担,又像是捧着一个不祥的潘多拉魔盒,重重地放在了布满油渍的办公桌上。灰尘弥漫开来。
“自己看吧!”赵铁柱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背过身去,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背影显得异常沉重。
张伟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牛皮纸包裹,像触碰到一块寒冰。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一层层剥开那如同裹尸布般的厚重牛皮纸。
里面是一本极其厚重、封面是深蓝色硬质塑料的工程日志。封面上用白漆印着早已模糊不清的字迹:“寰宇中心A座 - 结构改造工程 - 1999”。
一股更浓烈的、仿佛来自时光深处的灰尘和霉腐气息涌出。
他颤抖着掀开硬壳封面。内页是发黄变脆的纸张,上面用蓝黑墨水或黑色签字笔书写着密密麻麻的记录、图表和数据。字迹大多潦草,透着一股施工期的忙碌和粗糙。
张伟的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一页一页地快速翻动。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如同翻动着沉睡的亡灵之书。前面大多是些枯燥的工程进度、材料清单、安全检查记录……
翻到日志中后部,他的动作骤然僵住!
这一页的纸张似乎被反复摩挲过,比其他页更毛糙、更脆弱。页面上方,用极其浓重、几乎力透纸背的红笔,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重大事故记录 - 第33层外墙玻璃幕墙安装事故 - 1999.11.15”**
下面,是稍小一些、但同样笔力沉重的记录,字迹因为激动或恐惧而显得有些扭曲:
“……11月15日,夜。第33层东侧幕墙单元体(编号E-7)进行最后一块超大规格钢化玻璃(规格:L6.5m*w2.8m*t22mm)吊装作业……”
“……吊装过程突发意外!固定玻璃吸盘的真空泵突发故障失效!重达1.8吨的玻璃瞬间失稳!向内侧倾倒!……”
“……下方正在进行辅助定位作业的玻璃安装工人……张建国……(男,42岁)……躲避不及……被倾倒的巨大玻璃……瞬间……拍压在内侧结构墙与玻璃之间!……”
记录在这里停顿了。大片的空白。只在最后,用几乎颤抖的笔触,写下:
“……玻璃……未碎裂……严丝合缝……嵌入预留结构槽……完成安装……”
“……工人张建国……消失……未发现遗体……未发现血迹……如同……被玻璃……吞噬……人间蒸发……”
“……事故定性:离奇失踪(无法解释)。工程按期交付。档案封存。知情人签署保密协议。严禁泄露!”
记录的最后,附着一张极其模糊的黑白现场照片复印件。照片是在事故发生后拍摄的。画面里,那块巨大的、崭新的玻璃幕墙已经严丝合缝地安装完毕,在惨白的工地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玻璃表面光洁如新,映照出拍摄者模糊的轮廓和旁边凌乱的脚手架。而在玻璃右下角靠近结构墙的位置,照片边缘,极其模糊地……
似乎……有一小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污迹轮廓?
更让张伟头皮炸裂的是!
在照片中那块光洁玻璃的倒影里……
在倒映出的脚手架和灯光的混乱光影中……
一个极其模糊、扭曲、几乎难以辨认的……人形轮廓!
正以一种极其痛苦、挣扎的姿势……
被死死地“挤压”在……倒影在玻璃与墙壁的夹缝里!
那轮廓的头部……似乎正转向玻璃“外侧”的方向!
一双空洞、绝望的眼睛……仿佛穿透了照片的时光……死死地……凝视着此刻正在看这份记录的张伟!
“轰——!”
张伟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死死地盯着那张模糊的黑白照片,盯着玻璃倒影里那个被挤压的、绝望的人影轮廓!
1999年!第33层!被玻璃吞噬的工人张建国!永远被封存在玻璃与墙壁之间的……倒影里!
凌晨3点33分……玻璃倒影的异动……刮擦声……血印子……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灵魂深处炸开!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王海的警告!赵铁柱的恐惧!那个玻璃里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幻觉!而是那个在1999年11月15日深夜,被活活封进幕墙玻璃里的冤魂——张建国!他被困在那片玻璃的夹层中,永远停留在被吞噬的瞬间!而凌晨3点33分,是他怨气最盛、唯一能挣扎着向外界传递痛苦和存在的时刻!他留下的血印子……只有在玻璃的倒影中才能看到!
“看清楚了?”赵铁柱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深沉的悲凉和无力,“张建国……他就被封在那玻璃里!三十三层东边,最大那块!人没了……魂儿……卡在阴阳缝里了!那玻璃……就是他的棺材!3点33分……是他最恨的时候!谁在那时候看玻璃……谁就……沾上他的怨气!能看见他……甚至……被他当成替身!”
张伟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巨大的恐惧和真相带来的沉重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他失魂落魄地放下那本沉重的工程日志,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出了保安部。赵铁柱在身后又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只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回到三十三层,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宝石。张伟却只觉得那光线下潜藏着无尽的阴冷。他远远地避开那片区域,缩在自己的工位里,如同惊弓之鸟。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工程日志封皮的冰冷触感,脑海中那张玻璃倒影里被挤压的人影轮廓,挥之不去。
时间在巨大的恐惧中煎熬着滑向深夜。同事陆续离开,空旷的办公区再次只剩下日光灯管的嗡鸣和张伟粗重的呼吸。他死死地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03:15……
03:20……
03:25……
每一分钟的跳动都像重锤敲在心上。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手心。他不敢闭眼,更不敢往玻璃的方向看,只能死死地盯着屏幕,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尽管屏幕上的代码已经扭曲成了无法辨认的符号。
03:30……
03:31……
03:32……
时间逼近那个禁忌的时刻!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03:33:00!
来了!
张伟猛地闭上眼!死死地闭紧!用尽全身的力气!他甚至用双手捂住了耳朵,试图隔绝任何可能的声音!
黑暗。绝对的黑暗。死寂。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震得他头晕目眩。
它……出来了吗?那个被封在玻璃里的张建国?他是不是正趴在玻璃内侧,用那双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秒,也许更短。就在张伟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的瞬间——
“笃……笃笃……”
声音!
清晰无比的声音!
不是刮擦!而是……敲击!
沉闷、短促、带着一种冰冷的、执拗的节奏感!
声音的来源……无比明确!
就在他身后!紧贴着他后脑勺的位置!
正式……那片巨大的玻璃幕墙的方向!
那声音……一下,又一下……如同冰冷的指节,在敲打着厚重的玻璃!
“笃……笃笃……”
它在敲!在玻璃上敲!就在他身后!
这一次,不是在倒影里留下血印!而是……在现实世界中,发出了声音!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张伟彻底淹没!他死死地闭着眼,捂住耳朵,身体抖得如同筛糠!但那个沉闷、冰冷的敲击声,却仿佛直接敲在他的头骨上!敲在他的灵魂深处!
“笃……笃笃……”
声音持续着,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耐心。它在呼唤!在警告!在宣告……它的存在!
张伟再也无法承受这极致的恐怖!他猛地松开捂住耳朵的手,发出一声崩溃般的嘶吼!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禁忌!什么恐惧!他只想确认!确认那到底是什么!
他猛地睁开了布满血丝、充满了极致惊恐的眼睛!
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直直地……射向身后那片巨大的玻璃幕墙!
玻璃幕墙上……
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惊恐扭曲的脸!
而在他的倒影旁边……
紧贴着他倒影肩膀的位置……
在冰冷的玻璃深处……
一只巨大、枯瘦、沾满了暗红色粘稠液体、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
手!
正五指张开!
用那沾满“鲜血”的、扭曲的指尖……
一下!又一下!
沉重地!冰冷地!
敲击者……现实世界的……玻璃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