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的公寓便宜得诡异,管理员只警告一条: “夜里不管听见谁敲门,都别出声,更别问‘谁啊’。” 昨晚门外传来外婆熟悉的嗓音:“囡囡,开门,外婆给你送饺子了。” 我差点应声时,突然想起外婆去年就去世了。 透过猫眼,楼道灯下站着微笑的外婆,脚边却没有影子。
周岩拖着那只轮子快要散架的行李箱,站在“福安里”17号楼下时,一股浓烈的霉味混杂着老房子特有的、如同陈年药柜深处散发的腐朽甜腥气,劈头盖脸地涌来,呛得他喉咙发痒。
时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吝啬地挤进这条狭窄的、被两侧高耸旧楼夹成一线天的弄堂,勉强给斑驳的墙皮涂上一层病恹恹的橘黄。电线像纠缠不清的黑色蛛网,低低地横亘在头顶。周岩租的这间,就在眼前这栋五层红砖老楼的顶层——503。楼体陈旧,墙根爬满了深绿色的滑腻苔藓,几扇黑洞洞的窗户镶嵌其上,如同盲眼。整栋楼静悄悄的,仿佛一个被遗弃的巨大棺椁,只有他自己行李箱轮子刮擦地面的刺耳噪音在死寂的弄堂里空洞地回响。
“周先生,就是这儿了。”带他来的中介小王,一个眼神闪烁、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用钥匙串指了指黑洞洞的单元门洞。他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但那笑容像是画上去的,僵硬而不自然,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极力掩饰的紧张。“老房子,旧是旧了点,但胜在便宜!独门独户,一室一厅,这价钱在市区……打着灯笼也难找!”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眼神瞟向那幽深的门洞,“就是……邻里关系比较淡,晚上可能有点……安静。”
便宜。这两个字像磁石一样吸住了周岩所有残存的理智。毕业半年,简历石沉大海,银行卡里的数字像漏了底的沙,每一分钱都带着沉甸甸的绝望。他麻木地点点头,甚至没仔细听小王后面的话,只想着赶紧有个能躺下的地方。他接过小王递来的钥匙——两把,一把是笨重的黄铜单元门钥匙,另一把是同样老旧的房门钥匙,入手冰凉沉重。
“行,就它了。”周岩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好嘞!您爽快!”小王似乎松了口气,但脸上的紧张并未褪去。他迅速从公文包里掏出皱巴巴的合同。“合同您看看,没问题签个字。押一付一。”他语速飞快,手指在合同上划过,“水电自理,钥匙您拿好。对了……”他猛地顿住,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周岩,那双躲闪的眼睛突然死死盯住周岩,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严肃,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又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周先生,有件事,您千万千万要刻在脑子里!”
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敲了敲合同末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用很小的字体印着一条附加条款: “承租人承诺,每晚22:00至次日凌晨6:00期间,如遇任何敲门声、呼唤声或其他门外异响,须保持绝对静默,严禁出声询问或应答,严禁从猫眼或其他途径窥视门外情况。如有违反,后果自负。”
小王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恳求,死死锁住周岩的视线:“这条!这条最重要!签了字,就是您的命!记住了吗?不管外面是谁在叫门!不管声音多熟!多像你爹妈!都别吭声!一个字也别问!更别他妈去看猫眼!装死!当自己聋了!记住了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抓着合同边缘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周岩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恐惧情绪的警告弄得一愣。不能应门?还不能看猫眼?这算哪门子规矩?他心里掠过一丝荒谬和隐隐的不安,但银行卡余额的冰冷数字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的疑虑。穷,是最大的恐怖。他疲惫地点点头:“嗯,知道了。”
小王这才如释重负般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看着周岩签下名字,又反复叮嘱了几句“门窗锁好”、“晚上早点休息”之类的话,然后像逃命一样,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福安里,身影迅速消失在弄堂口昏暗的光线里,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什么甩不脱的东西。
周岩独自站在单元门前,手里攥着那两把冰凉的钥匙。那股浓烈的霉味和腐朽的甜腥气,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着他。他抬头望了望五楼那扇黑洞洞的窗户,深吸一口气,将黄铜钥匙插进了生锈的单元门锁孔。
“嘎吱——吱呀——”
沉重的老式铁门发出刺耳的呻吟,向内打开。一股更浓重、更阴冷的混合着灰尘、潮湿和那股甜腥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楼道里没有灯,只有单元门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微光,勉强照亮脚下布满灰尘和不明污渍的水泥台阶,以及盘旋向上、隐没在浓稠黑暗中的楼梯扶手。
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周岩摸出手机,打开手电。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前方一小块区域,反而让四周的阴影显得更加深邃莫测。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楼道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踏在水泥台阶上,都伴随着空洞的回响,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搏动。
越往上走,光线越暗,空气也越发滞重阴冷。那股腐朽的甜腥味,如同附骨之蛆,始终萦绕在鼻端。走到四楼半的转角,手电光扫过墙壁,周岩的心猛地一跳——斑驳的墙皮上,靠近天花板的位置,似乎有一些深色的、不规则的污渍,像泼溅上去的……油漆?还是别的什么?他没敢细看,加快脚步。
终于摸到五楼。503室的铁门紧闭着,门漆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他找到锁孔,插进钥匙。
“咔哒……咔哒咔哒……”
钥匙在锁芯里转动得异常艰涩,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周岩拧了好几下,才听到锁舌弹开的轻微“咔嗒”声。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杂着尘土、霉味和那股甜腥的气息,如同尘封多年的坟墓被打开,猛地涌出。周岩被呛得连连咳嗽。他用手电光扫进去。
一室一厅,格局狭小逼仄。客厅很小,只有一张蒙着厚厚灰尘的旧木桌和两把同样布满灰尘的藤椅。地面是老旧的水磨石,冰冷硌脚。一扇门通向卧室,另一扇门通向狭小的厨房和同样局促、没有窗户的卫生间。窗户紧闭着,玻璃上积满了厚厚的污垢,几乎不透光。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灰尘颗粒,在手电光柱中无序地飞舞。
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被时光彻底遗忘的死寂气息。静。静得可怕。连外面弄堂里偶尔传来的模糊市声,传到这里也微弱得如同隔世。
周岩放下行李,开始像个清道夫一样打扫这个冰冷的“家”。灰尘、蛛网、墙角的霉斑……每清理出一块地方,都耗费巨大的体力,但那股深植于房屋骨髓的腐朽甜腥味,却如同幽灵般,始终盘踞不去。它似乎能穿透任何清洁剂的味道,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幽幽地从地板缝隙、从墙壁深处、从紧闭的衣柜里渗透出来,钻进他的鼻腔,带来一阵莫名的寒意。
这栋楼,或者说这层楼,安静得异乎寻常。白天,周岩几乎听不到任何邻居的动静。没有脚步声,没有电视声,没有小孩哭闹,甚至连开关门的声音都极其稀少。仿佛整层楼,只有他一个活物。偶尔,夜深人静时,他会听到一些极其细微、难以辨别的声响:像是老鼠在夹层里窸窣跑动,又像是水管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呜咽回音,更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极其缓慢地拖过楼下天花板……这些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如同细小的冰针,扎进他敏感的神经。
最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那扇厚重的、布满锈迹的入户铁门,以及门上那个小小的、布满划痕的猫眼。每次他靠近大门,总感觉那猫眼后面……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无声地穿透过来,黏在他的背上。小王那带着恐惧的警告,如同附骨之疽,总在他靠近大门时清晰地响起。
他强迫自己忽略。生活还得继续。几天后,他终于接到了一家快递站点的临时工通知。工作繁重枯燥,分拣、装车、派送……每天回来都累得像一滩烂泥,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
这天晚上,他送完最后一批偏远地区的件,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电动车回到福安里时,已经接近午夜。弄堂里一片死寂,只有他那辆破车链条发出的“嘎啦嘎啦”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推开沉重的单元门,楼道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周岩只能凭着记忆,摸索着冰冷的墙壁和扶手,一步一步向上爬。黑暗中,脚步声和喘息声被无限放大,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那股熟悉的腐朽甜腥味,在寂静的黑暗中似乎更加浓郁了,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粘稠感。
终于摸到五楼,站在自家冰冷的铁门前。他摸索着掏出钥匙,手指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有些僵硬。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咔哒……咔哒……”
锁芯依旧艰涩。就在他费力拧动钥匙,准备推门而入的瞬间——
“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声音的来源,就在他紧贴着的——503室铁门的另一侧!近在咫尺!仿佛敲门者的手指,就隔着一层冰冷的铁皮,轻轻叩击在他的后背上!
周岩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钥匙“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谁?!深更半夜!谁会来敲他的门?!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死死屏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
小王那带着哭腔的警告如同炸雷般在脑海中轰然响起:“不管外面是谁在叫门!都别吭声!一个字也别问!更别他妈去看猫眼!装死!当自己聋了!”
他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力压制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叫和那句本能想问出口的“谁啊?!” 牙齿深深陷入嘴唇,一股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
门外,一片死寂。
那三声敲门后,再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他极度疲惫和紧张下的幻听。
周岩僵立着,冷汗顺着额角和脊背涔涔而下。时间在黑暗中粘稠地流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竖起耳朵,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声响。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
过了足足有几分钟,门外依旧死寂无声。
是幻听?还是……走了?
紧绷的神经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丝。周岩僵硬地弯下腰,手指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摸索着。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钥匙。他捡起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颤抖着再次将钥匙插入锁孔。
这一次,索芯似乎顺畅了一些。
“咔哒。”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周岩的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用力一推——
铁门向内无声地滑开一条缝隙。
就在他抬脚准备迈入家门的瞬间!
“笃…笃…笃…”
那三声轻微、清晰、带着某种不紧不慢节奏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的来源……变了!
不再是贴着他后背的门板!
而是……来自他身后!来自……楼梯下方!四楼半的黑暗转角处!
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楼道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
周岩的身体瞬间再次僵直!一股比刚才更冰冷、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回头!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
身后,是盘旋向下、隐没在浓稠黑暗中的楼梯。手电光早已熄灭,只有单元门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一点天光,勉强勾勒出扶手模糊的轮廓。楼梯转角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里……有什么东西?!
敲门声只响了三下,又消失了。
死寂重新降临。只有周岩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再也无法忍受!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猛地撞开房门,冲了进去!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将沉重的铁门死死关上!冰冷的金属门板撞击门框的巨大声响在狭小的客厅里回荡!
他背脊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鬓角滑落。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裂开!
门外,死寂无声。
刚才那诡异的敲门声,仿佛从未出现过。
周岩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黑暗中,他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小王那张惊恐的脸,合同上那条诡异的附加条款,还有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来自深渊的敲门声……所有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
不知过了多久,极度的疲惫终于压倒了恐惧。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岩的意识沉沉地坠入了黑暗。
……
接下来的几天,周岩活得像个惊弓之鸟。白天在快递站累得半死,晚上回到503,第一件事就是反锁好门,用椅子死死顶住门把手。他不敢靠近大门,连路过客厅都脚步匆匆。夜里,他强迫自己早早躺下,用被子蒙住头,但睡眠极浅,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风声、老鼠跑动、甚至是他自己翻身时床板的“吱呀”声——都能让他瞬间惊醒,冷汗涔涔,竖起耳朵倾听门外的动静。
那晚的敲门声,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神经上。他不敢去深究那声音的来源,只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祈求着那只是偶然,是幻听。
然而,恐惧如同潜伏的毒蛇,并不会因为忽视而消失。
这天晚上,周岩又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福安里。送了一整天快递,双腿像灌了铅,肩膀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想倒头就睡。
他像往常一样,摸索着打开单元门,在浓墨般的黑暗中,凭着感觉一步步爬上五楼。掏出钥匙,开门。整个过程麻木而迅速。
反锁好门,用椅子顶住。他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了,脱掉散发着汗味的外套,一头栽倒在卧室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意识几乎在沾到枕头的瞬间就开始模糊下沉。
就在他即将沉入睡眠的深渊边缘时——
一个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和沉沉的睡意,无比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那是一个他刻在骨子里的、无比熟悉、无比温暖、带着浓浓乡音和慈爱的声音:
“囡囡……开门呀……是外婆……”
周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睡意瞬间烟消云散!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
外婆?!怎么可能?!
那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和喘息,语调缓慢而慈祥,充满了关切: “囡囡……外婆知道你累……给你包了你最爱吃的荠菜猪肉饺子……还热乎着呢……开门让外婆进来……趁热吃……”
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调,都和周岩记忆深处,那个佝偻着背、总是笑眯眯地唤他“囡囡”、把最好吃的都留给他的外婆……一模一样!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思念、委屈和难以置信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周岩的心理防线!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下意识地掀开被子,双脚踩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像被那熟悉的声音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就要朝客厅大门走去!
外婆!是外婆来了!她怎么会找到这里?她不是……她不是……
就在周岩的脚即将迈出卧室门的瞬间!
一个冰冷刺骨、带着极致恐惧的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混乱的神经上!
外婆……外婆去年冬天……就已经因为肺癌……去世了!
这个残酷的事实,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冲动和即将涌出的泪水!
巨大的恐惧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温情!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和关切: “囡囡?怎么不说话?睡着了吗?快给外婆开开门……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声音……太像了!像得足以乱真!像得足以蛊惑人心!
周岩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牙齿深深陷入皮肉,用剧烈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不能出声!不能应!小王的话如同紧箍咒!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后退了一步,背脊紧紧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死死地盯着卧室通往客厅的那扇门,仿佛那门外连接着地狱的深渊。
那个“外婆”的声音,等不到回应,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那慈祥的语调悄然发生了变化,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虽然依旧在模仿着外婆的乡音:
“囡囡……外面好冷啊……楼道里黑漆漆的……外婆怕……你开开门……让外婆进去暖和暖和……好不好?”
这声音钻进耳朵,不再是温暖的关怀,而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椎!周岩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巨大的寒意几乎要将他冻僵!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他需要确认!他需要……看到点什么!哪怕只是让自己死心!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濒临崩溃的脑海中滋生——猫眼!
去看一眼猫眼!看一眼门外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模仿外婆的声音!
这个念头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它压倒了小王的所有警告,压倒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强烈的、想要知道真相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像着了魔一样,屏住呼吸,赤着脚,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挪出了卧室,踏进了黑暗冰冷的客厅。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那个“外婆”带着冰冷质感的声音,如同魔咒,持续不断地从门缝底下钻进来:
“囡囡……听话……开门……外婆给你带了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麦芽糖……”
周岩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像影子一样,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一点一点地向那扇厚重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铁门靠近。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乱的心跳上。
终于,他挪到了门后。冰凉的铁门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踮起脚尖,将右眼,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凑近了门板上那个小小的、冰冷的猫眼孔。
视野瞬间被拉长、扭曲。
猫眼的视野有限,像一个微型的鱼眼镜头。
门外,是五楼狭窄的楼道。头顶那盏昏黄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声控灯,竟然亮着!惨淡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就在这昏黄摇曳的光线下!
一个熟悉到让周岩瞬间窒息的身影,清晰地映入了猫眼的视野!
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熟悉的发髻。身上穿着那件周岩再熟悉不过的、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斜襟棉袄。佝偻着背,微微低着头,手里……似乎真的拎着一个盖着白布的竹篮子!那张布满皱纹的、慈祥的脸庞,正对着503的房门!
是外婆!活生生的外婆!连眼角那颗小小的黑痣都清晰可见!
周岩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失声尖叫!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就在这极致的震惊和混乱中!
猫眼视野里,那个“外婆”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窥视!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张布满皱纹的慈祥脸庞上,嘴角开始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一个无比熟悉、无比温暖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如同周岩记忆里无数次看到的那样!
然而!
就在这温暖笑容出现的瞬间!
周岩的目光,如同被冰冷的磁石吸引,猛地向下移动!
昏黄的灯光,清晰地照亮了“外婆”脚下那一小块水泥地面。
地面上……空空如也!
没有影子!
外婆的脚下……没有影子!
那个站在门外、对着猫眼微笑的“外婆”,她的身体……没有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任何阴影!仿佛她本身……就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幻影!
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从周岩的脚底板猛地窜上头顶,瞬间席卷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四肢百骸失去了所有知觉!巨大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尖叫!他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冰雕,僵硬地、死死地贴在冰冷的铁门上,右眼还保持着紧贴猫眼孔的姿势!
猫眼视野中,那个没有影子的“外婆”,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祥,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几乎要咧到耳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昏黄的灯光,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漆黑!她无声地对着猫眼,用口型,清晰地“说”着:
“囡囡……外婆……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