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护住院的母亲,被安排到闲置的负一层临时床位休息。
护士反复叮嘱:“听到呼叫铃响别理会,那层楼没住病人。”
深夜,急促的呼叫铃果然在空荡走廊炸响,一声接一声,仿佛就贴在门外。
我蒙头强迫自己入睡,却被冰冷露珠滴醒,抬头看见输液架上挂着半袋暗黄色液体,正通过无形软管连接母亲的手背。
冲出房间撞见巡夜护士,她用手电照向我身后,惊恐后退:“你母亲…三年前就在这张床上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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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心脏是老毛病了,入秋后犯得尤其厉害。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家里就我一个孩子,陪护的任务自然落在我肩上。办好手续,把母亲安顿在心内科三人间的病床上,看着她挂着点滴睡下,我才松了口气。
医院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不到九点,走廊就安静下来,只剩下护士长偶尔的低语和仪器的滴答声。陪护床又窄又硬,我翻来覆去,加上隔壁床家属隐约的鼾声,根本睡不着。
快十一点的时候,一个值夜班的小护士悄悄走过来,压低声音对我说:“哥,我们这层陪护床紧张,看你也没法休息。负一层有个以前的临时休息区,现在基本不用了,但床铺还在,干净倒是挺干净的,就是……有点安静。你要不去那儿凑合一下?”
我正愁没法睡觉,听到这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行啊,没问题,安静点更好。”
小护士却犹豫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补充道:“不过……有件事你得记住。负一层那边,呼叫铃的系统好像还没完全拆干净。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听到有呼叫铃响,别管它,就当没听见,翻个身继续睡你的。”
“呼叫铃?负一层不是没病人吗?”
“是啊,所以肯定是系统故障,或者别的什么杂音。”小护士语速很快,像是在背诵,“总之,别理会,千万别好奇出去看,记住了啊!”
我虽然觉得这叮嘱有点怪,但困意上头,也没多想,接过她递来的钥匙,道了声谢,就拎着外套和手机往电梯走去。
电梯下行,数字跳到“-1”时,门开了。
一股不同于楼上病房的、更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和隐约的霉味扑面而来。灯光是那种老旧的、功率不足的白炽灯,间隔很远才有一盏,把长长的走廊照得半明半暗,许多角落都隐藏在浓重的阴影里。墙壁是惨淡的绿色,下半部分墙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墙体。地面是水磨石,磨损得很厉害,踩上去有空洞的回音。
这里安静得可怕,不是那种让人放松的静谧,而是一种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按照护士指的的方向,我找到了那个所谓的“临时休息区”。其实就是一间闲置的病房,门虚掩着。推开门,里面并排摆着四张铁架床,铺着白色的床单,看起来确实还算干净,但一股陈腐的气息挥之不去。窗户很高,蒙着厚厚的灰尘,看不到外面。
我选了离门最近的一张床,和衣躺下。疲惫很快战胜了环境的不适,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尖锐、急促的“叮铃铃——!!!”声音猛地将我惊醒。
是呼叫铃!
声音极其刺耳,仿佛就在门外不远处的走廊墙壁上炸响!一声接着一声,毫不停歇,带着一种疯狂的、执拗的意味,拼命撕扯着这片死寂。
我心脏狂跳,瞬间清醒,猛地从床上坐起。小护士的叮嘱在耳边回响。
别理会……系统故障……
我强迫自己重新躺下,用被子蒙住头,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但那铃声像是有魔力,穿透了被子和手掌,直接钻进我的脑髓里。它不像是机械的故障音,反而更像是一种……急切的、充满绝望的呼唤。
它在叫谁?
这层楼不是没病人吗?
难道有别的陪护家属?或者……是楼上声音透过管道传下来的?
铃声持续了大概两三分钟,戛然而止。
一切重归死寂。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我松了口气,看来真是故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准备继续睡。
然而,没过五分钟——
“叮铃铃——!!!”
铃声再次炸响!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种疯狂的频率!
这一次,我感觉它更近了!仿佛就在这间休息室的门外!
我蜷缩在被子里,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沿着脊椎慢慢爬升。为什么偏偏是这里?为什么响得这么频繁?
铃声再次停止。然后是更长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耳朵竖得像雷达,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外面再也没有铃声响起。
也许……真的只是故障吧?我试图安慰自己,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沉重的疲惫感再次袭来,我抵抗不住,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我即将沉入睡眠的深渊时,一滴冰冷的水珠,突兀地滴落在我的额头上。
冰得我浑身一颤。
怎么回事?漏水了?
我迷迷糊糊地抬手摸了一下额头,湿漉漉的。房间很黑,只有门上方那个小小的、蒙着灰尘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微弱的绿光。
又一滴。滴在我的鼻尖。
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微弱的药水味?
我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向上看去。
借着那点惨绿的微光,我看到了让我血液冻结的一幕——
在我床头的正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凭空多出了一根老式的、不锈钢的输液架!
输液架的挂钩上,赫然挂着一个半满的、容量约莫500毫升的输液袋!袋子里是一种浑浊的、暗黄色的液体,在绿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而一条透明的输液软管,从输液袋下端垂落下来,软管的末端,那枚闪着寒光的、细长的静脉输液针头……
正悬在半空,针尖距离我母亲睡前打过点滴、还贴着白色胶布的手背,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不!不是悬空!
我惊恐地看到,那根软管靠近针头的那一小段,竟然是……隐形的!或者说,它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穿透了空间,直接……连接在了我母亲的手背皮肤上!
暗黄色的液体,正通过那条无形的通道,一滴,一滴,缓慢而持续地,注入我母亲的血管!
“妈——!!”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从床上一跃而起,猛地挥动手臂,想要打掉那该死的输液架!
我的手却穿过了输液架和输液袋,像是打在了一团冰冷的空气上!它们纹丝不动,依旧维持着原状!
幻觉?!不可能!那冰冷的滴落感,那刺鼻的药水味,如此真实!
我顾不上了!我必须去找护士!找医生!
我像疯了一样冲出休息室,沿着那条阴森恐怖的走廊狂奔,鞋子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空洞而响亮的回声,仿佛有无数个我在同时奔跑。
“有人吗?!护士!医生!救命啊!!”我声嘶力竭地喊着。
拐过一个弯,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束手电筒的光束!是一个穿着护士服、正在巡夜的中年护士!
“护士!护士!快!快去看看我妈!那输液架!那药!”我扑过去,语无伦次地抓住她的胳膊,手指向我刚才跑出来的方向。
护士被我吓了一跳,手电光晃在我脸上,她皱着眉头:“你哪个病房的家属?慢慢说,什么输液架?负一层早就停用了,哪来的病人和输液?”
“不是!是我妈!心内科38床!我刚才在下面休息,看到有输液架在给她打一种黄色的药水!就在负一层休息室!”我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护士的脸色在听到“负一层休息室”和“38床”时,猛地变了!她的手电光下意识地移开我的脸,照向我的身后——那条我刚刚狂奔出来的、幽深黑暗的走廊。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嘴巴微微张开,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甩开了我的手,手电筒的光束剧烈地晃动起来。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尖利、扭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你胡说什么!38床……三年前……那个叫王素芬(我母亲的名字)的心脏病人……抢救无效……就…就是在负一层那张临时床上……过世的!”
“当…当时输的…就是那种稳定心率的……黄色药液……”
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所有的声音、光线、感觉瞬间离我远去。
三年前……过世……黄色药液……
那刚才……我看到的是……
我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望向那片吞噬了一切光线的黑暗走廊。
手电筒晃动的光束边缘,似乎隐约勾勒出休息室门口,一个极其模糊的、穿着病号服的、熟悉又陌生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