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入深秋,沛县的天空愈发高远,呈现出一种清冷的湛蓝色。阳光失去了夏日的毒辣,变得温煦而明亮,慷慨地洒满大地,催促着田间最后一批粟米垂下饱满的穗头。空气中弥漫着谷物成熟的干燥香气,混合着翻耕土地的新鲜土腥味,这是乱世中弥足珍贵的、代表着生存与希望的芬芳。
沛县境内,呈现出一派与外界烽火截然不同的忙碌景象。在萧何高效的组织下,乡间阡陌之上,农人们正抓紧这最后的晴好天气,挥汗如雨地抢收粮食。镰刀划过禾秆的唰唰声,打谷场上传来的连枷起落的砰砰声,以及人们偶尔因为丰收喜悦而发出的粗犷笑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生命力的田园交响。
然而,在这片祥和之下,一股无形的、由军师将军府发出的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精度,渗透到沛县的每一个角落,夯实着这片新生基业的每一寸土壤。
军师将军府内,赵政正与萧何、曹参进行着一次至关重要的军政会议。阳光透过新换的明瓦,将室内照得一片通明,连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清晰可见。
“秋收在即,颗粒归仓,乃当前第一要务。”赵政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他看向萧何,“萧功曹,此前推行之‘四柱清册’,于仓廪管理已见成效。现需将此‘明晰账目、责任到人’之法,推及赋税征收。制定新税则,核心在于均平与简省。”
他走到一块悬挂的巨大木牌前,上面用炭笔写着几条纲要。这类似于现代会议室的白板,是他引入的一种直观的议事工具。
“其一,废除部分秦时苛捐杂税,田租按亩收取,定额明确,不得层层加码。其二,徭役折色,允许以钱帛或粮食抵偿部分劳役,减少对农时的侵占。其三,设立‘平准仓’,丰年购入余粮,荒年平价售出,以平抑物价,防备饥馑。”
他的手指点过每一条,思路清晰,直指秦制下民生困苦的根源。“治国之道,首在安民。民安则邦宁,仓廪实而知礼节。苛政猛于虎,秦之覆辙,不可不察。”
萧何凝神静听,眼中闪烁着领悟与兴奋的光芒。这些举措,许多都与他内心的理念不谋而合,但赵政的表述更为系统、透彻,尤其是“平准仓”的设想,简直是神来之笔,能极大增强官府应对灾荒的能力。他立刻应道:“军师深谋远虑!何必当竭尽全力,细化章程,确保新税则顺利推行,使民得实惠,官得清名!”
赵政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曹参。曹参立刻挺直腰板,如同听到号令的士兵。
“曹参。”
“末将在!”
“兵马操练,不可因秋收而有丝毫懈怠。”赵政语气转厉,“此前所授圆阵、锥形阵,需演练至如臂使指。弩机改良进度如何?”
曹参脸上放出光来:“回军师!工匠依您给的图样,已打出三架新弩机,上弦果然省力快捷,射程也远了十余步!就是那复合弩臂的胶合工艺还不甚稳定,正在加紧试验!”
“很好。优先装备斥候与精锐。”赵政赞许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然,强军非仅恃利器。我欲推行‘军功爵制’与‘抚恤制’。”
他再次指向木牌:“凡士卒,论功行赏,斩首、先登、破阵者,皆有明确赏格,或钱帛田宅,或晋升爵等,公正公开,使人人奋勇。凡战殁者,官府抚恤其家小,免其赋役,使士卒无后顾之忧。”
这是融合了秦朝军功爵的激励与现代社会保障理念的产物。曹参听得心潮澎湃,他带兵最知士卒心思,有如此明确的盼头和保障,何愁士气不高?他轰然应诺:“军师圣明!如此一来,儿郎们必效死力!”
会议结束后,萧何与曹参各自领命而去,步履匆匆,充满了干劲儿。
赵政则移步至隔壁一间新辟的“技工坊”。这里炉火正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几名从全县遴选来的最好工匠,正围着那几架新式弩机和几件奇特的农具琢磨、试验。赵政并非要发明什么超越时代的东西,他只是将一些后世证明行之有效的简单原理和结构,结合当下的工艺水平,进行改良。比如,他指导工匠将直辕犁的犁辕改成弯曲的,这样更省力,深耕效果更好;又比如,他提出了“代田法”的轮作休耕理念,并让人在官田先行试验。
他深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农业与军事技术的哪怕一点点进步,汇聚起来,就是决定性的力量。
而在另一边,刘邦的“外交”活动也开展得如火如荼。他以“沛公”名义,在县衙旁新建的“招贤馆”内,摆开流水席,接待四方来投之人。三教九流,络绎不绝。刘邦充分发挥了他那套市井智慧与豪爽做派,既能与亡命徒大碗喝酒、称兄道弟,也能与落魄文人谈天说地、表示尊重。
这一日,馆内又来了一人,自称阳武户牖乡人,名叫陈平。此人身材修长,面容白皙,虽衣衫略显破旧,但眼神灵动,举止间带着一股不同于寻常武夫的文士气息。刘邦见他气度不凡,立刻热情接待。
陈平言语谨慎,但谈及天下大势,却颇有见地,尤其对各方势力分析得头头是道。刘邦听得心中暗喜,觉得捡到宝了,按照规矩,他将陈平的详细情况记录下来,准备呈报军师将军府。
“陈先生大才!且安心在馆中住下,俺必向军师举荐!”刘邦拍着胸脯保证。
陈平躬身谢过,眼神却不易察觉地扫视着招贤馆的布局与往来人员,似乎在评估着这座新兴势力的成色与潜力。
所有这些信息,无论是萧何的政务汇报、曹参的军情简报,还是刘邦送来的人员名单,最终都汇总到赵政的案头。他如同一个高效的中枢处理器,审阅、批示、决策。他引入了一种类似现代“摘要”和“要点呈报”的制度,要求所有上报文书,必须在前方列出核心内容与建议,极大地提高了处理效率。
夜深人静时,赵政会独自审视那幅巨大的地图和沙盘。代表沛县的区域,正被越来越多的细节填充:新的税区划分、民兵操练点、改良农具的推广范围、以及通过墨影网络标注出的周边势力动态。
他知道,沛县正在他的意志下,进行着一场脱胎换骨的蜕变。这不仅仅是军事力量的增强,更是一套全新的、融合了法家效率、儒家仁政、以及超越时代管理思维的制度体系的初步构建。
“根深方能叶茂,基固乃可楼高。” 他抚摸着沙盘上沛县的轮廓,目光深邃。外面的世界正在加速崩坏,烽烟遍地,民不聊生。而沛县,这片他精心耕耘的试验田,必须在暴风雨彻底来临之前,将根系扎得更深,将骨架锻造得更硬。
他看到了萧何眼中日益增长的敬佩与忠诚,看到了曹参等将领被新军制激发出的昂扬斗志,也看到了刘邦在对外交往中如鱼得水却始终恪守本分的谨慎。他甚至能感觉到,像陈平这样隐藏才华、静观时变的人,正被吸引而来。
一股凝聚的力量,正在沛县悄然生成。
然而,赵政的眉头并未完全舒展。墨影最新送来的情报显示,郡守府的讨伐军似乎正在加速集结,而项氏在泗水郡的活动也愈发频繁。那个名叫雍齿的丰邑首领,态度暧昧。
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他必须让这初奠的根基,尽快拥有迎接狂风暴雨的能力。秋收之后,恐怕就是见真章的时候了。沛县这台刚刚上紧发条的新机器,即将迎来第一次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