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逼我们亮底牌。”
萧何将几份来自不同渠道的密报放在赵政面前,脸色凝重。一份是汉中开始流传的新说书段子,绘声绘色地描述赵政当年彭城赠粮是“陈粮掺沙,致汉卒腹胀而亡”;一份是街头巷尾悄然传唱的童谣:“东海公,心机深,假良种,控人心!若为善,何惧验?”;还有一份,则是一个更阴毒的消息——汉中官方放出风声,说刘盈公子在东海误食了格物院的“毒菌”,以致神智昏聩,汉王囚禁他是为了“保护”和“医治”。
赵政看着这些情报,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他指尖轻轻敲着那份关于“毒菌”的密报,对萧何道:“看来,张良出手了。也只有他,才能把这般下作的构陷,包装成看似合理的‘阳谋’。他这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用‘伪善’二字,捆住我们的手脚。”
“主公,我们该如何应对?尤其是良种验伪一事,若各诸侯真来查验,虽不怕,但难免横生枝节,耽搁推广。”萧何忧心道。
“验?让他们验!”赵政站起身,目光锐利,“不但要让他们验,我们还要主动邀请天下诸侯,派农学大家齐聚东海,公开检验‘火种’、‘金黍’!张良想用童谣逼我们自证,我便将这自证,变成一场天下瞩目的盛会!让所有人都看看,什么是真能活人无数的祥瑞,什么是只会玩弄唇舌的诡计!”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那‘毒菌’之说……影刑那边,有消息了吗?”
汉中,王宫密室。
刘邦烦躁地踱着步,陈平垂首立于一旁,而张良则安静地坐在角落,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目光沉静,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子房(张良的字),你这些法子,真能管用?”刘邦停下脚步,盯着张良,“那赵政岂是易与之辈?他会乖乖就范?”
张良缓缓放下茶杯,声音平和:“大王,赵政以‘仁义’为旗,我们便攻其‘伪善’。天下人往往乐于相信‘恶人幡然醒悟’,却更易怀疑‘圣人偶有瑕疵’。此为人心之惰,亦是人性之愚。我们无需证明自己全然无辜,只需让天下人对赵政的‘纯粹’产生一丝疑虑,便足矣。童谣逼其验种,是为阳谋,他接,则被动;不接,则心虚。至于盈公子之事……”他看了一眼陈平,“则需平弟后续手段配合,坐实‘受害’之名,方能扭转舆论。”
陈平立刻接口,阴声道:“大王放心,臣已安排妥当。不仅‘毒菌’之说会广为流传,臣还会让盈公子‘亲自’证明,他确实在东海中了毒,如今神智不清,言行无状。”
刘邦眼神一凛:“你要对盈儿做什么?”
陈平躬身:“臣岂敢伤害公子?只是……需要公子配合演一场戏罢了。若公子不肯……”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刘邦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想起刘盈那双曾经清澈、如今却充满疏离和倔强的眼睛,心中一阵莫名的烦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刺痛。他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这不该有的情绪,嘶哑道:“……去吧,按你们说的办。只要……别真的伤了他。”
张良垂眸,掩去眼底一丝极淡的波澜。而陈平嘴角,则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冰冷的囚室内,刘盈蜷缩在角落,脸色苍白。他怀中紧紧揣着那块已经孕育出一点微小绿意的泥土,这是他在绝望中唯一的慰藉。
突然,囚室的门被打开,一名面无表情的侍卫端着一个食盒进来,冷冷道:“用膳。”
食盒里的饭菜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多了一小碗有些异样的、颜色发暗、带着霉味的米粥。侍卫放下食盒,意味深长地看了刘盈一眼,便退了出去,重新锁上门。
刘盈警惕地看着那碗粥,他自幼在宫廷长大,虽不参与权斗,但也见识过不少阴私手段。这粥……有问题。他想起那个神秘的声音,想起怀中那点微弱的绿意,又想起父王近日愈发的冷酷和陈平那阴鸷的眼神。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他们要毁掉他!不仅要毁掉他的身体,还要毁掉他心中最后的希望!
他看着那碗霉粥,又看了看怀中那点脆弱的绿色,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反抗,用他唯一能想到的方式!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些正常的饭菜,而是颤抖着,端起了那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霉粥。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将小半碗粥灌了下去!
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和苦涩瞬间充斥口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将碗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很快,剧烈的腹痛袭来,他额头渗出冷汗,身体蜷缩成一团,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呕吐,最后意识渐渐模糊,陷入高烧昏迷之中。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用尽最后力气,咬破指尖,在身下冰冷的砖缝边,用鲜血画下了三个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的字——“东风救”。
侍卫听到动静进来,看到刘盈昏迷在地,口吐白沫,身边是摔碎的粥碗和呕吐物,以及那几乎被污秽掩盖的血字。侍卫皱了皱眉,踢了踢刘盈,见他毫无反应,便冷漠地转身出去禀报,并未在意那几乎看不清的血迹。
无人察觉,在刘盈紧握的、因痛苦而痉挛的手掌心,那点来自霉变粮食的、沾染了鲜血的污垢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诡异金红色的菌丝,正悄然沿着他的掌纹蔓延。而他怀中那块泥土上的绿意,在沾染了他吐出的些许污物后,似乎……更加鲜活了一点。
东海城,墨影据点。
影刑将一份密报和一个小巧的玉瓶放在赵政面前。“主公,陈平派往龙且副将处的密使已被截获,其携带重金,并散播谣言,说我东海赠予楚军的酒水中含慢毒。这是从其身上搜出的,准备用于‘证明’毒性的汉宫特制金锭。另外,我们的人在汉中太医署,留下了这个。”他指了指那个玉瓶。
赵政拿起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药香溢出,里面是数颗朱红色的丹药。“这是什么?”
“据‘鹞子’残留口供和陈平密使身上搜出的指令碎片分析,他们下一步很可能对盈公子用毒,制造其‘中毒已深’的假象。此乃墨家秘制‘清瘴丹’,可解百毒,能暂时护住心脉,吊住性命。已通过内线,置于太医署最显眼又不易被常规察觉之处。”影刑禀报道。
赵政摩挲着冰凉的玉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他将玉瓶轻轻放回桌上,对萧何道:“给项羽的信,可以发出了。将陈平密使、汉宫金锭,以及我们‘无意中’发现并‘截获’的、准备诬陷我东海毒害楚军的‘证据’,一并给他送去。告诉他,我东海行事,光明磊落,不屑此等鬼蜮伎俩。另外,附上两坛真正的东海佳酿,请他品鉴。”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那瓶“清瘴丹”上,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
“张良想用阳谋逼我,陈平想用暗刃伤我。”
“他们以为,搅浑了水,就能摸到鱼。”
“却不知道……”
赵政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命运的倒计时:
“我准备把这潭水,彻底煮沸。”
“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到底是谁,在锅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