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呼唤我。”
刘盈的声音在格物院最深处的石室内回荡,带着一种病态的颤抖和难以抑制的兴奋。他死死盯着桌案上那块被特制琉璃罩隔绝的黑色矿石,幽暗的荧光在昏黄的烛光下明明灭灭,仿佛一颗在呼吸的、来自地底深渊的心脏。他手臂上那些暗红色的斑纹,此刻竟也随着矿石的闪烁,泛起微弱的、同步的猩红光泽,如同活物般在他苍白的皮肤下蠕动。
赵政站在他对面,面无表情,眼神却深邃如渊,将刘盈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收入眼底。医官秦越人和几名核心墨家匠师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神情凝重,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公子,请退后!”秦越人忍不住出声警告,“此物…此物散发之气,绝非善类!靠近者皆感眩晕乏力,血肉似有剥离之感!它…它在吞噬生机!”
一名刚才负责搬运矿石的年轻匠师,此刻正靠墙坐着,脸色发青,不住干呕,他的手掌接触过矿石外包装的地方,已经起了一片细密的、令人发痒的红疹。
刘盈却仿佛没有听见,他向前踉跄一步,几乎将脸贴在琉璃罩上,呼吸急促:“不…你们不懂!它不是在伤害我…它是在…和我说话!它认识我体内的‘东西’!” 他猛地扭头看向赵政,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赵先生!让我碰碰它!就一下!我能感觉到…它能帮我!它能让我不再是谁都可以踩死的蝼蚁!”
赵政缓缓抬手,阻止了想要上前强行拉开刘盈的墨影。他的目光落在刘盈手臂上与矿石共鸣的斑纹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它告诉你什么?”
“力量!”刘盈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因激动而扭曲,“无边无际的力量!还有…痛苦…和我一样的痛苦!它被埋在地下千万年,它在渴望…渴望被理解,被使用!” 他猛地抓住自己剧痛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皮肉,渗出血丝,他却仿佛感受不到,“这点痛算什么?!只要能让我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要能让我向那些抛弃我、伤害我的人讨回代价!再多的痛苦我也愿意承受!”
赵政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正在被仇恨和绝望催化,主动拥抱深渊的少年。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寒铁刮过岩石:
“记住你此刻的选择。”
“深渊给予的,从来不是恩赐。”
“而是标好价码的交易。”
“当你凝视它时…”
“它,也在凝视着你。”
东海城,一间堆满陈旧香料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异香的废弃仓库。
昏暗的油灯下,陈平的心腹,那个化名“胡贾”的富商,正紧张地搓着手,看着对面那个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眼睛的神秘人。
“东西…带来了吗?”胡贾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斗篷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用蜜蜡封口的、巴掌大小的玉盒,轻轻放在两人中间的破木箱上。他掀开盒盖一角,一股极其辛辣刺鼻、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甜腥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胡贾只是吸入一丝,便觉得头脑一阵轻微的晕眩,心中不惊反喜——果然是剧毒!
“此乃从那位体内提取淬炼的精华,无色无味,入水即化,见血封喉,纵是医道圣手,也难以察觉。”斗篷人的声音沙哑难辨,“验货吧。”
胡贾强压住狂喜,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皮囊,倒出一只被关在细小竹笼里的活蹦乱跳的麻雀。他用银簪蘸取了一丝玉盒中那粘稠的、暗紫色的液体,轻轻点在麻雀的喙上。
不过三息之间,那麻雀猛地抽搐起来,羽毛炸开,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哀鸣,便僵直不动了,连血液都变成了诡异的紫黑色。
胡贾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再无怀疑!他连忙将几个沉重的箱子推过去,“这里是约定的黄金、明珠、美玉,分文不少!”
斗篷人检查了财物,点了点头,将玉盒推向胡贾。
就在胡贾颤抖着手,即将接过那代表着他立功和未来荣华富贵的玉盒时,仓库紧闭的大门“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刺眼的火把光芒瞬间驱散了仓库的昏暗,映照出墨影那张冰冷无情的脸,以及他身后数十名手持强弩、杀气腾腾的墨家武士!
“汉中宵小,竟敢觊觎我东海机密,行此卑劣勾当!”墨影的声音如同寒冰,“人赃并获!拿下!”
胡贾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他腿一软,瘫倒在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玉盒,如同看着索命的符咒。而那斗篷人,早已在门被撞开的瞬间,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阴影之中,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斗篷。
南海,未知海岸,夜。
韩信站在“启明号”的甲板上,望着远处那片在月光下更显阴森诡谲的丛林。空气中弥漫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味、血腥味,以及一种土着燃烧特定植物产生的、带着甜腻恶臭的毒雾残余。
尽管使用了风箱和帆布尽力驱散,仍有少量毒雾飘来,几名吸入过多的士兵正痛苦地咳嗽着,脸色发青。水下也不平静,傍晚时分,又有两名负责警戒的士兵被水下潜伏的土着用淬毒的骨刺所伤,虽经抢救暂时保住性命,但伤口溃烂流脓,情况不容乐观。驱虫的药粉消耗巨大,而丛林中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毒虫猛兽。
疲惫和紧张笼罩着整个舰队。士兵们虽然依旧恪尽职守,但眼中已有了难以掩饰的恐惧和对这片未知土地的深深忌惮。
“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副将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我们的药材和精力都支撑不了多久。这丛林…简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韩信的目光依旧坚定,但紧抿的嘴唇透露着他内心的压力。他摸了摸怀中那份刚刚收到的、来自东海的加密传书(只告知矿石已收到,正在紧急分析,未有具体结论),心中那份对矿石样本的期待与不安交织更甚。
他知道,这块来自地底深渊的石头,或许是他们打破僵局、理解这片土地的关键,但也可能…是打开另一个更大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坚守。”韩信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冷硬,“传令下去,轮值守夜者加倍警惕,尤其是水下和丛林方向。将所有剩余驱虫药粉集中使用,优先保障伤员和关键岗位。”
他抬头,望向那片仿佛隐藏着无数眼睛和獠牙的黑暗丛林,仿佛能感受到那片土地深处传来的、与那矿石同源的、古老而诡异的脉动。
“在我们弄清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之前…”
“绝不能让这片土地…”
“把我们吞噬。”
格物院石室内,烛火摇曳。
在赵政的默许和严密监控下,琉璃罩被暂时移开了一角。刘盈颤抖着,将他那布满诡异斑纹的手臂,缓缓伸向那块散发着不祥幽光的黑色矿石。
当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岩石表面时,异变陡生!
他手臂上的所有斑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与此同时,那块黑色矿石也仿佛被激活,幽暗的荧光瞬间变得炽亮,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能量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啊——!”刘盈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体内疯狂穿刺!他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瞳孔收缩如针尖,看到的景象光怪陆离,仿佛有无数扭曲的、来自地底的幻影在嘶吼!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而冰冷的力量感,也如同洪水般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他感觉自己仿佛能撕裂眼前的一切,能掌控生死,能让整个世界为之颤栗!
“力量…这就是力量!”他在痛苦的痉挛中嘶声狂笑,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流淌,状若疯魔。
赵政猛地挥手,墨影瞬间上前,强行将几乎虚脱、却仍在疯狂大笑的刘盈拖离了矿石范围,迅速重新封上了琉璃罩。
石室内恢复了昏暗,只有刘盈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那块矿石依旧在幽幽闪烁的光芒,仿佛在嘲笑着凡人的不自量力。
赵政走到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却带着疯狂余烬的刘盈面前,蹲下身,冰冷的目光直视着他灵魂深处。
“现在,你明白了吗?”
刘盈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他看着赵政,又看向那块仿佛拥有生命的矿石,最后看向自己依旧残留着灼热痛楚和奇异力量感的手臂。
他脸上混杂着极致的痛苦、恐惧,以及一种扭曲的、如同上瘾般的兴奋。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明…明白了…”
“这滋味…”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