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军的脸“刷”地一下白了,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长这么大,一直被父母捧在手心,哥哥的接济更是理所当然。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座靠山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撤掉他这根梯子。
“哥,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他嘴唇哆嗦着,满眼的不可置信。
周围的军嫂们大气都不敢出,院子里静得可怕。
“哇——”的一声,这死寂被张翠霞尖锐的哭嚎打破。
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开始熟练地拍打自己的大腿,干嚎起来。
“我没法活了啊!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为了个城里来的狐狸精,就要逼死自己的亲娘和亲弟弟了啊!天理何在啊!”
陆小梅也立刻配合着,指着陆渊哭骂。
“哥,你太过分了!妈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对她?为了一个外人,连亲弟弟都不要了!”
母女俩一唱一和,是她们拿手好戏。
搁在以前,这招一出,陆渊就算不妥协,也得先软下来。
可今天,围观的军嫂们却没像往常一样,露出同情或劝和的神色。
赵嫂子快人快语,第一个忍不住开了口。
“张大娘,话不能这么说。陆营长在部队拿命挣功勋,保家卫国,一个月津贴大半都给了家里,这还叫不孝顺?”
另一个军嫂也帮腔:“就是啊,建军都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在镇上当工人,也该自己立事儿了,哪能总趴在哥哥身上吸血。”
“这新房子本来就是陆营长分到的,人家两口子住着土坯房,你们住着大瓦房,还不知足?”
一句句公道话,像一记记耳光,扇在张翠霞和陆小梅脸上。
她们的哭嚎声,渐渐被这些议论盖了过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张翠霞懵了,她没想到,整个家属院的风向,一夜之间全变了。
江晚念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此刻,她才缓缓上前一步。
她没有看地上撒泼的张翠霞,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脸如死灰的陆建军身上。
“陆建军,你未婚妻还在屋里看着呢。现在,你哥的房子没了,每个月给你的五块钱也没了。你打算怎么跟王同志交代?”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总不能让她跟着你,住进你妈嘴里那个‘吃糠咽菜’的家吧?”
这话,简直是往陆建军的伤口上撒盐。
青砖房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王红月铁青着脸冲了出来。她刚才在屋里,把外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冲到陆建军面前,眼神里全是鄙夷和愤怒。
“陆建军,你这个骗子!你妈说的婚房,是你哥的!你花的钱,也是你哥的!你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红月,你听我解释……”陆建军慌了,伸手想去拉她。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院子。
王红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得陆建军一个趔趄。
“解释?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王红月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我告诉你,这婚,我不结了!想让我嫁给你这种没担当的窝囊废,下辈子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拨开人群,哭着跑出了家属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陆建军捂着火辣辣的脸,傻在原地。
张翠霞连哭都忘了,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就在院子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一个沉稳的男声响了起来。
“陆渊,这是怎么回事?我刚从镇上回来,就听见院子里吵吵嚷嚷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同样身穿军装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肩章上的军衔和陆渊一样,是营级干部。
“是郑教导员!”有人小声喊道。
来人正是陆渊所在营的教导员,郑凯。
张翠霞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着郑凯的小腿就开始哭诉。
“郑教导员,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陆渊他……他被狐狸精迷了心,要跟我们断绝关系,还要把我们赶出去啊!”
郑凯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场面很反感。
他看向站得笔直的陆渊,沉声问:“陆渊,说说情况。”
陆渊敬了个军礼,脸色疲惫但眼神坚定。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用最简洁的语言,将房子的归属、津贴的分配、以及家人长期以来的要求,客观地陈述了一遍。
“报告教导员,家事处理不当,影响了军属院的纪律,是我的责任。但我坚持我的决定,三天之内,请他们搬离这里。”
郑凯听完,沉默了片刻。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张翠霞,又看了看旁边失魂落魄的陆建军,最后目光落在那套崭新气派的红漆家具上。
作为教导员,他对陆渊家里的情况早有耳闻。今天亲眼所见,只觉得比传闻中更甚。
他拍了拍陆渊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理解和支持。
“陆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部队理解。但你是个军人,原则问题不能糊涂。清官难断家务事,可部队是你的后盾。”
他转向那两个送货的师傅,和气地说:“师傅,辛苦了。”
然后,他又对陆渊说:“先把家具安置好,有什么困难,及时跟组织上提。不要让家庭的琐事,影响了你这个标兵营长的工作。”
郑凯的话,掷地有声,无疑是公开给陆渊撑腰。
张翠霞彻底傻眼了,她最大的倚仗,就是闹到部队去,让领导给陆渊施压。可现在,领导却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陆渊那边。
郑凯最后看向张翠霞,脸色严肃起来:“张大娘,陆渊是国家培养的优秀干部,前途无量。一个和睦的家庭,对他、对部队都很重要。
希望你们做家人的,能多体谅他,支持他的工作,不要再给他拖后腿了。”
这话听着是劝慰,实则是警告。
张翠霞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郑凯交代完,便转身离开了。
军嫂们见没热闹可看,也三三两两地散了,一边走还一边小声议论着陆家的闹剧。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院子,瞬间冷清下来。只剩下陆渊和江晚念,以及被彻底击溃的陆家三人。
陆建军像是被抽走了魂,呆呆地站着。
陆小梅扶着同样失魂落魄的张翠霞,眼神怨毒地瞪着江晚念。
陆渊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他转过身,对那两个一直耐心等待的送货师傅说。
“师傅,麻烦你们了。”
他的目光越过破旧的土坯房,直直地看向不远处那栋青砖大瓦房。
“把东西,都搬到那间青砖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