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江晚念搭上了师部去市里采购的军用卡车。
同行的,还有陈雪。
作为军嫂委员会的主任,这么重要的场合,她必须亲自压阵。
卡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驶入了安城市区。
比起镇子的萧条,安城市无疑要繁华许多。
街道两旁是有些年头的苏式建筑,路上行人和自行车川流不息。
商店的橱窗里,虽然商品不多,但都擦得锃亮。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属于大城市特有的,混杂着煤烟和食物香气的味道。
卡车在市百货大楼的后门停下。
这是一栋四层高的宏伟建筑,门口挂着“为人民服务”的巨大标语。
陈雪拿着介绍信,带着江晚念,从职工通道走了进去。
百货大楼内部,更是人声鼎沸。
一楼是卖日用百货和烟酒糖茶的,每个柜台前都挤满了人。
售货员们个个昂着头,像高傲的孔雀,爱答不理。
“两位找谁?”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戴着红袖章的中年女人拦住了她们。
“同志你好,我们找白薇经理。”陈雪客气地说。
女人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白经理在四楼办公室,你们自己上去吧。”她说完,就不再理会。
江晚念和陈雪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大城市的国营单位,果然是卧虎藏龙。
一个看门的,都比镇上百货大楼的经理还有派头。
两人上了四楼,找到了经理办公室。
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清脆利落的声音。
“……这批飞人牌缝纫机,必须在国庆前到货!你告诉厂家,如果做不到,我们明年的订单就全给蜜蜂牌!”
“还有,那批的确良布料,颜色太少了!让采购再去广城跑一趟,多进几个新花色!”
江晚念听着,心里暗暗点头。
这个白经理,听起来是个干练角色。
两人在门口等了五分钟,里面才传来一句“进来”。
推开门,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
她梳着齐耳的短发,穿着一身合体的蓝色工装,眉眼间透着一股精明和干练。
她就是白薇。
“两位是?”白薇抬起头,目光在她们身上一扫而过。
“白经理你好,我是部队军嫂委员会的陈雪,这位是我们的技术顾问,江晚念。”陈雪递上介绍信。
白薇接过信,快速地扫了一眼,然后把它放在桌上。
“张主任都跟我说过了。”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坐吧。”
办公室里,除了她的办公桌,就只有两把硬邦邦的木头椅子,连杯水都没有。
这下马威,给得很足。
陈雪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江晚念却很平静,拉着陈雪,坦然地坐了下来。
“白经理,我们这次来,是想跟您谈谈玉容膏进驻贵商场专柜的事情。”陈雪开口道。
“嗯。”白薇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罐。
正是江晚念之前托张嫂子转交的样品。
“东西我试用过了。”白薇打开盖子,用小指的指甲,刮了一点膏体,在手背上抹开。
“效果,确实不错。”她言简意赅地评价道。
“但是,”她话锋一转,“光有效果,还不够。”
她的目光,落在了江晚念身上。
“江顾问是吧?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江晚念心道,怎么又来?
最近是什么日子,一个个都喜欢搞问答环节。
“白经理请讲。”
“第一,你们的产能,能跟上吗?”白薇问,“我们特需部,虽然不对普通市民开放,但客户都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们的需求量,可不小。”
“如果你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有货明天没货,那我们很难合作。”
“白经理放心。”江晚念开口了,声音清晰。
“我们已经引进了新的生产设备,目前日产能在一百五十瓶以上。后期还可以根据需求,随时扩大生产。”
白薇挑了挑眉,显然有些意外。
“第二,你们的品控,有保证吗?”她继续问,“今天的产品有效,明天的呢?后天的呢?”
“万一出了质量问题,砸的可是我们百货大楼的招牌。”
江晚念不慌不忙地回答,“我们有严格的生产流程和质检标准。”
“每一批产品,都会留样封存。我们还聘请了市第一日化厂的林珊技术员,作为我们的生产主管,全程监督。”
她把林珊这个专业人士抬了出来。
白薇的眼神,又变了变。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白薇的身体微微前倾,“你们打算怎么定价?又准备给我们多大的利润空间?”
这才是真正的核心问题。
陈雪紧张地看着江晚念。
来之前,她们商量过这个问题,但一直没定下来。
“我们的玉容膏,分为两个规格。”江晚念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两个崭新的磨砂玻璃瓶。
一大一小。
“小瓶装,三十克。大瓶装,五十克。”
“小瓶,我们暂定零售价为五块钱,外加一张工业券。”
“大瓶,八块钱,外加两张工业券。”
这个价格一出,陈雪倒吸一口凉气。
太贵了!
要知道,市面上最高级的“友谊”牌雪花膏,也才一块五一瓶。
江晚念这一定价,简直是天价!
白薇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有意思。”她说,“这个价格,是有点特需的意思了。”
“至于利润空间,”江晚念看着她,缓缓地说,“我们不搞传统的进货模式。”
“我们搞……联营。”
“联营?”白薇愣住了。
这个词,在这个时代,还非常新鲜。
“没错。”江晚念点头,“我们提供产品,你们提供专柜和销售人员。”
“每个月结算一次。销售额,我们六,你们四。”
“我们六,你们四?”白薇笑了,“江顾问,你这算盘,打得未免也太精了吧?”
“在我的地盘上,卖你的东西,我才拿四成?”
“白经理,您先别急。”江晚念不紧不慢地说,“这四成,您是净赚。”
“您不用承担任何进货成本,也不用承担任何库存风险。卖不掉的,我们全部收回。”
“而且,我们的产品,是独家供应。整个安城市,除了您这里,任何地方都买不到。”
“它带来的,不光是利润,更是客流和口碑。”
“想想看,当市里所有干部夫人,都为了买一瓶玉容膏,而涌向您的百货大楼时,那是怎样一副光景?”
江晚念给她画了一张巨大的饼。
白薇沉默了。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被说动了。
江晚念提出的联营模式,风险极低,而潜在回报却高得惊人。
这个年轻的女人,不仅懂技术,更懂商业。
“我需要考虑一下。”白薇说。
“当然。”江晚念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我们就在安城待两天。您考虑好了,随时可以派人去招待所找我们。”
她说着,站起身,准备和陈雪离开。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烫着时髦卷发的年轻女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白薇!你什么意思!”
女人一进来,就把一个文件袋,狠狠地摔在白薇的办公桌上。
“为什么把我们蝶花的新品发布会给推迟了?还把我们最好的柜台,调到了角落里?”
江晚念的脚步,顿住了。
蝶花?
她回头,看向那个嚣张的女人。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