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魏国公徐达所赠的玉佩,以及那份沉甸甸的、未曾明言却心照不宣的认可,吴铭走出国公府时,脚步都带着几分轻快。塞北的寒风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暖意。
然而,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当他回到临时居所,却发现一份来自太医院的紧急公文已在桌上等候——是关于牛痘推广至南方数省时,遇到的因气候炎热导致的痘苗保存难题。新的挑战总是接踵而至。
他立刻伏案工作,查阅典籍,结合现代知识(冰窖储存、简易隔热等),草拟应对方案,直至深夜。
接下来的几日,他忙于处理牛痘事务,又要低调地重新参与朝会(虽然尽量缩小存在感),还要暗中联系一些徐达旧部出身的务实派中层武将,试图建立初步的联系,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但他心中始终记挂着一个人——徐妙锦。自大同分别后,他们虽同处京城,却因种种顾忌和各自的忙碌,见面次数寥寥。如今得了徐达的默许,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该主动一些。
这日,他特意提早处理完公务,打听好徐妙锦并未入宫请脉,便换了身常服,揣上那块温润的玉佩,再次来到魏国公府。这一次,他求见的不是魏国公,而是徐二小姐。
门房显然得了吩咐,并未阻拦,恭敬地引他入内,却不是去往客厅,而是径直引向了府邸深处的一处小院。
院门虚掩着,引路的婆子笑道:“小姐正在整理药草,吴大人自行进去便是。”
吴铭道了声谢,轻轻推开院门。
只见小院洁净雅致,墙角种着几株翠竹,院中摆放着几个木架,上面晾晒着各式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苦的药香。徐妙锦正背对着院门,蹲在一个小药碾前,专注地碾磨着药材。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衣裙,未施粉黛,青丝简单地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温暖的光晕,安静而美好。
吴铭一时竟看得有些呆了,不忍打扰。
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徐妙锦停下动作,回过头来。看到是吴铭,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药末:“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吴铭走进院子,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听说……你最近常去惠民药局坐诊,辛苦了。”
“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谈不上辛苦。”徐妙锦语气平静,拿起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倒是你,朝堂上的风波,我都听说了。没事吧?”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痕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没事,皮外伤而已。”吴铭笑了笑,下意识摸了摸脸颊,“闭门思过三日,正好清静清静。”
徐妙锦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父亲前几日回来,难得夸了你一句,说你还算有点骨气,就是太愣。”
吴铭闻言,心中暖流涌动,知道徐达果然将见过他的事情告诉了女儿。他忍不住从怀中取出那个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的玉佩:“国公爷他……还给了我这个。”
徐妙锦看到那玉佩,白皙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眼神有些慌乱地移开,低声啐道:“他给你这个做什么……”语气中带着娇嗔,却并无真的恼意。
这反应,无疑证实了这玉佩的特殊含义。
吴铭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轻声道:“妙锦,我知道如今局势复杂,我自身亦如履薄冰,前程未卜。有些话,本不应现在说,恐拖累于你。但……但我……”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但我心中所思所念,从未改变。在大同时是,如今亦是。这块玉佩,我视若珍宝,并非因其价值,而是因其代表着……一份应许。不知……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番表白,说得磕磕绊绊,毫无往日朝堂上侃侃而谈的风采,却格外真挚。
徐妙锦垂着头,耳根都红透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院子里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良久,她才抬起头,脸颊依旧绯红,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和冷静。她看着吴铭,轻声道:“父亲给你玉佩,是他的事。我……我还没想好呢。”
吴铭心中一紧。
却听她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狡黠和认真:“你在朝堂上那般能言善辩,说要革新积弊,造福百姓。这些话,是真心,还是只是为了……为了说给我听的?”
“自然是真心!”吴铭立刻道,语气急切而坚定,“此志,天地可鉴!”
“那就好。”徐妙锦浅浅一笑,如梨花初绽,“那你就先好好做你的事。让我看看,你到底能做到哪一步。若你只是逞一时之勇,日后被磨平了棱角,或是……或是出了什么差池,这玉佩,我可是要收回的。”
她的话语轻柔,却带着一种独立和清醒的态度。她欣赏他的才华和勇气,却不会盲目地将未来寄托于一时的激情或父亲的安排。她要亲眼见证他的道路和结局。
吴铭先是一怔,随即心中涌起巨大的敬佩和释然。这就是徐妙锦,从未让他失望过的徐妙锦。她不是需要依附的藤蔓,而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的木棉。
“好!”吴铭郑重应道,眼中充满了光彩,“我会让你看到!也让国公爷看到!”
徐妙锦看着他眼中的火焰,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香囊,递给他:“这个给你。里面放了些安神辟秽的药材,看你眼下乌青,想必又是熬夜了。朝堂之上,人心叵测,凡事……多加小心。”
这看似平常的关心,在此刻,却胜过千言万语。
吴铭接过那还带着她体温和淡淡药香的香囊,紧紧握在手中,如同握住了无价的珍宝:“谢谢。我会的。”
两人相视一笑,许多未尽之言,已在目光交汇中传递。
这时,一个小丫鬟端着茶水过来,好奇地偷偷打量着他们。
徐妙锦恢复了些许矜持,道:“进屋喝杯茶吧。正好,我也有几处关于南方痘苗保存的疑问,想向你请教。”
“求之不得。”吴铭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