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在山坳里盘旋不散,阳光艰难地穿透灰黑色的烟幕,在布满弹坑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陈大雷用袖子抹掉脸上的血污,喉咙里发出老牛般的喘息,他踩着碎玻璃碴子走到众人中间,粗粝的手掌往大腿上一拍:\"都给我打起精神!死不了就赶紧清点物资,天塌下来也得先弄明白手里有啥家伙!\"
赵猛正跪在地上,用沾满泥浆的手指把混着沙土的面粉一点点拢进破布袋。雪白的粉末从指缝漏下去,在焦黑的土地上画出蜿蜒的细线,像极了某种绝望的泪痕。\"三天的口粮啊...\"他哽咽着把布袋往怀里搂,帆布摩擦伤口的刺痛让他龇牙咧嘴,\"这可是我婆娘凌晨三点起来磨的新面...\"
\"别嚎了!\"马翔突然低吼一声,他正用刺刀撬着铁锅变形的边缘,原本豁口的木勺被他塞进锅耳当把手,\"你那面粉掺了沙土正好当烟雾弹,总比喂了蓝军的炮弹强!\"话音刚落,他突然举起铁锅往一块弹片上磕,\"当啷\"一声脆响,弹片竟被磕出个豁口——这口熏黑的铁锅,居然还能当简易盾牌用。
林晓梅蹲在地上翻检背包,突然\"咦\"了一声。她把工装裤口袋里的扳手往周洋捡来的钢管上一卡,尺寸竟严丝合缝。\"我这扳手是修播种机用的,\"她试着拧了两下,断裂的钢管被拧得发出咯吱声,\"没想到还能拆这破玩意儿。\"
更让人意外的是陈大雷的电工包。他抖落包上的泥土,里面的绝缘胶带、剥线钳、测电笔散落一地。老周举着流血的胳膊凑过来,陈大雷扯出半卷胶带往他伤口上一缠,黏性十足的胶带瞬间止住血,比金雪撕的裙摆布条靠谱多了。\"当年修高压电塔时,这胶带能扛住千伏电压,\"陈大雷拍着胸脯,突然瞥见马翔围裙上的面疙瘩,\"把你那破围裙撕了!浸了水裹在身上,热成像仪就照不出来了!\"
众人七手八脚忙活时,金雪抱着膝盖坐在炸断的树桩上,目光突然被树根处的一抹焦黑吸引。那是台老式收音机,外壳被弹片划开三道口子,右上角的喇叭网罩已经变形,但调频旋钮还能转动。她把收音机往腿上一搁,断了半截的天线在掌心转了两圈,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滋滋声。
\"有信号!\"金雪猛地站起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通讯厂的两个年轻人——瘦高个的王磊和矮胖的张超——立刻凑了过来。王磊抢过收音机,手指在调频旋钮上飞快转动,张超则从口袋里掏出卷细铜丝,这原本是用来接电话线的,此刻被他小心翼翼地缠在断天线上。
\"频段不对,\"王磊眉头紧锁,突然眼睛一亮,\"把马翔的铁锅拿来!锅底的黑垢能增强信号!\"马翔刚把铁锅递过去,张超已经用牙齿咬开铜丝两端的绝缘皮,一头缠在锅耳上,一头接在收音机的接线柱上。
\"滋啦——滋啦——\"电流声突然变得清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对话。王磊屏住呼吸调整旋钮,一个冰冷的男声突然从破喇叭里钻出来:\"阿尔法小组注意,三号哨位换班时间推迟至十七点...\"
\"是蓝军!\"张超激动得声音发颤,\"他们在报岗哨时间!\"王磊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这原本是记录通讯故障的本子,此刻被他用来飞快记录频段参数。\"再调调,说不定能截到坐标!\"他的铅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像在破译某种致命密码。
众人围在收音机旁,连呼吸都放轻了。赵猛忘了心疼面粉,林晓梅攥着扳手的手心沁出冷汗,陈大雷则把耳朵贴在喇叭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突然,一段摩尔斯电码的滴滴声传来,王磊的铅笔顿在纸上:\"是加密通讯!他们在确认弹药库位置!\"
张超突然拍大腿:\"我爹以前是报务员!这密码我学过!\"他抢过铅笔,在纸上画出长短不一的横线,\"点代表短信号,划代表长信号...组合起来是...坐标:北纬34度17分,东经118度23分!\"
陈大雷猛地直起身,目光扫过众人:\"这是要干票大的!咱们摸过去端了他们的弹药库,看这帮铁鸟还怎么炸!\"
\"等等!\"林霄突然开口,他一直靠在巨石上沉默不语,此刻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咱们只是平民,掺和军事演习太危险了。\"
\"危险?\"赵猛突然红了眼,指着满地狼藉,\"现在退出去就不危险了?我的面粉、老周的咸菜、马翔的铁锅...他们毁了咱们的东西,就得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林晓梅突然拽了拽林霄的胳膊,朝东侧密林努努嘴。一个穿着红军迷彩服的身影正从树后闪过,帽檐下露出的侧脸棱角分明——那道横贯眉骨的疤痕,林霄到死都忘不了。
\"是他!\"林霄的声音瞬间冷得像冰,那天晚上把他摁在拘留室墙上的,正是这个叫李刚的士兵。当时李刚的枪托顶着他的后腰,疤痕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军事禁区也敢闯?等着蹲局子吧!\"
此刻李刚也看到了林霄,他猛地端起枪,声音带着被冒犯的愤怒:\"又是你这伙平民!果然是你们在干扰通讯!\"
\"少给老子扣帽子!\"林霄抄起地上的改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们红军不分青红皂白就开火,现在还有脸说我们干扰?\"
李刚的枪口微微下沉,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我警告你们,立刻离开演习区,否则...\"
\"否则怎样?\"陈大雷突然上前一步,半截水管在手里转得呼呼响,\"再放导弹炸我们?告诉你,我们通讯厂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李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转身想跑。林霄哪里肯放,他想起拘留室里潮湿的地面,想起被没收的手机,想起这几天吃的苦头,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想跑?\"他突然朝着密林方向大喊,\"红军的岗楼就在西边山坳里!有本事你们来抓我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王磊手里的收音机\"啪嗒\"掉在地上,张超的脸瞬间惨白。李刚的身影在树后顿了顿,随即消失在密林深处,那速度快得像在逃命。
\"你疯了?!\"金雪扑过去想捂住林霄的嘴,却被他一把推开。林霄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是要喷出火来:\"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厉害!凭什么他们能随便炸我们的东西?凭什么我们就得躲躲藏藏?\"
\"你暴露了红军的位置!\"王磊捡起收音机,声音都在发抖,\"蓝军要是截到这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引擎轰鸣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三架蓝军直升机正朝着西边山坳飞去,机翼下的导弹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完了...\"张超瘫坐在地上,手里的铜丝散落一地,\"他们听到了...\"
林霄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那不是简单的报复,而是把一群无辜的士兵推向了炮火。陈大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最终却无力地垂下:\"现在说啥都晚了,快跑!\"
爆炸声在西边山坳响起时,他们已经跑出了两百多米。火光冲天而起,浓烟像条黑龙吞噬了半边天。冲击波夹杂着碎石飞来,砸在众人身后的树干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赵猛突然停下脚步,望着那片火海喃喃自语:\"那岗楼里...是不是也有像我一样,惦记着回家给婆娘蒸馒头的兵?\"
没有人回答。金雪关掉了还在滋滋作响的收音机,王磊把记录频段的笔记本塞进怀里,林晓梅则默默捡起地上的扳手。林霄站在原地,望着那片不断扩大的火光,突然觉得手里的改锥重得像块烙铁。
他只想出口气,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硝烟再次弥漫开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远处传来红军的集结号声,尖锐得像在哭泣。蓝军的直升机盘旋在火场上空,引擎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陈大雷突然朝着相反方向挥手:\"往密林深处跑!越隐蔽越好!\"
众人跟着他钻进树林,树枝划破了脸颊,荆棘勾住了裤腿。林霄跑在最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喊杀声,能看到红军士兵朝着火场冲锋的身影,那些穿着迷彩服的背影,和刚才那个叫李刚的士兵渐渐重合。
\"等等!\"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嘶哑,\"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陈大雷回头瞪他:\"你还想干什么?把咱们都搭进去?\"
\"那岗楼里可能有伤员!\"林霄望着火海的方向,\"我们有工具,能救人!\"
赵猛突然把破布袋往肩上一甩:\"他说得对!我爹以前是军医,我学过包扎!\"林晓梅举起手里的扳手:\"我能撬开门锁!\"金雪握紧了收音机:\"我能监听蓝军动向,给你们报信!\"
陈大雷看着这群突然眼神发亮的人,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妈的,这辈子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走!救人去!\"
他们朝着火场的方向跑去,手里的工具在阳光下闪着光。扳手、改锥、电工胶带、甚至那口千疮百孔的铁锅,此刻都成了救人的武器。林霄跑在最前面,心里的愧疚渐渐被一股莫名的勇气取代——他闯下的祸,总得亲手弥补。
远处,蓝军的直升机再次俯冲下来,导弹的尾焰在天空划出致命的弧线。但这一次,没有人再躲藏。林霄举起改锥,朝着那片火海狂奔,身后跟着一群抱着维修工具的平民,像一群冲向风车的堂吉诃德。
他们不知道能不能救出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但此刻,那些原本用来修理农机、接通讯线、蒸馒头的东西,正被他们攥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握着某种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火场边缘,一个浑身是火的士兵从废墟里爬出来,朝着他们的方向伸出手。林霄扑过去,用浸了水的围裙裹住他身上的火,赵猛则撕开面粉袋,把混着沙土的面粉往火上撒——这原本让他心疼不已的口粮,此刻扬起一片白色烟雾,竟真的压灭了火焰。
\"快!这边有个活着的!\"林晓梅的声音从一块倒塌的水泥板后传来,她正用扳手撬动压在下面的手臂。陈大雷和王磊立刻冲过去,三人合力抬起石板,露出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
金雪蹲在他身边,用牙齿撕开急救包的包装——这原本是她准备野餐时用的,此刻却成了救命的稻草。林霄看着她熟练地包扎伤口,突然意识到,他们这些被卷入战争的平民,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想着逃跑。
远处的枪声越来越近,红军的冲锋号声穿透了火海。林霄捡起地上的一块弹片,在阳光下看了看,突然朝着众人喊道:\"把能烧的都堆起来!浓烟能挡住热成像!\"
赵猛把最后一点面粉撒向火堆,浓烟立刻翻滚着升腾起来。林晓梅用扳手撬开弹药箱,里面的子弹滚落一地,陈大雷则把电工胶带缠在树枝上,做成简易的伪装网。金雪举着收音机,突然喊道:\"蓝军要撤退了!他们说...发现不明武装介入!\"
众人相视而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们哪里是什么武装,不过是一群拿着维修工具的平民。但此刻,在这片燃烧的岗楼前,在红军士兵感激的目光里,他们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工具,比任何武器都要锋利。
林霄望着那片渐渐散去的蓝军直升机群,突然明白过来——他们能在这场铁幕般的困境中活下去,靠的从来不是运气,而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工具背后,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羁绊。
就像那口千疮百孔的铁锅,既能煮面糊,也能挡子弹;就像那卷普通的电工胶带,既能修电线,也能包扎伤口;就像他们这群萍水相逢的人,原本各有各的生活,此刻却因为一场意外的战争,成了彼此的依靠。
夕阳透过硝烟,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林霄捡起那台还在滋滋作响的收音机,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红军连长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暴怒,而是带着一丝沙哑的感激:\"所有单位注意,支援三营西侧岗楼...重复,有平民协助救援...\"
他抬头看向众人,赵猛正用破布袋给伤员喂水,林晓梅在检查弹药箱里的物资,陈大雷则和王磊在搭建临时避难所。金雪走过来,把一块压缩饼干递给他:\"接下来怎么办?\"
林霄咬了口饼干,突然笑了:\"还能怎么办?修好这破岗楼,等着红军请咱们吃顿好的!\"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硝烟渐渐散去,露出湛蓝的天空。那些散落的工具在夕阳下闪着光,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平凡与勇气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显然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