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外来的能量,也不是明显的污染。它更像是一种……“印记”,一种极其高端、近乎大道的“模仿”与“共生”。它完美地模拟着他自身生命本源的气息,甚至模拟着那些旧伤的波动,悄无声息地缠绕在他的生命根基本源之上,如同水蛭,更如一种拥有极高智慧的寄生菌丝,细微到几乎与宿主融为一体。
若非外界那千万邪念化身的跪拜产生了某种神秘的共鸣牵引,让他有了明确的探查方向,他根本不可能将这“印记”从自身庞大的生命信息中区分出来。
这就是桥胜古的后手!
不是夺舍,不是侵蚀,而是更可怕、更彻底的“替代”。它潜伏着,缓慢地改变着他,或许影响了他选择在此隐居的念头,让他在这看似安宁的环境中,不知不觉地成为它孵化的温床。这十年来,他每一次旧伤发作时的痛苦,每一次夜深人静时的孤寂落寞,甚至他劈柴种田时流下的汗水,是否都成了这邪念成长的资粮?
那千万个从葬圣渊爬出的“陈岚”,恐怕就是这十年间,这邪念印记吸收了他散逸的气息,结合桥胜古的魔功本质,在葬圣渊那特殊环境里孕育出的“果实”!它们是他的倒影,是邪念的具现,是桥胜古预备的、用来取代他、乃至取代整个世界的军队!
而此刻,它们跪拜的,正是他体内这个即将成熟的“母体”!
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深入骨髓的寒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涌上陈岚心头。他一生纵横,斩妖除魔,何曾想过自己会沦为邪魔孕育的温床?而且是以这种如此诡异、如此屈辱的方式!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向墙角的锄头。此刻,他清晰地感知到,锄头上那暗红光芒的闪烁频率,竟隐隐与自己心跳、与体内那邪念印记的微弱波动同步!它不是在自动淬炼,它是在响应!响应他体内的邪念,响应远方那些化身的朝拜!这把普通的农具,因长期沾染他的气息,又处在邪念本源附近,竟在某种未知法则下,开始向着适应邪念力量的兵器转化!
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忘忧谷不再是避风港,而是牢笼,是孵化场!他必须立刻离开,远远离开这里,或许能切断与那些化身的联系,延缓邪念的成熟。他甚至不能毁掉这把锄头,因为任何剧烈的能量波动,都可能刺激到体内的邪念印记,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
他当机立断,没有任何犹豫。十年隐居,身无长物。他几步冲回茅屋,目光扫过简陋的室内。墙角那个他用来存放一些自制山草药和杂物的破旧木箱里,底层静静躺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体。
那是“断尘”古剑的剑鞘。
当年他封印古剑,将剑体深埋,却留下了这看似无用的剑鞘。或许潜意识里,他还存着一丝与过去的联系。此刻,这剑鞘成了他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暂时隔绝气息的东西。
他一把抓起剑鞘,又看了一眼那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锄头。带走它?无疑是带着一个定位器和祸源。留下它?更不行,天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或者会引来什么。
心念电转间,陈岚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墙角,没有动用任何能量,只是像普通农夫一样,伸手握住了锄头的木柄。
入手冰凉,但并非木石的冰凉,而是一种阴寒的、带着微弱吸扯感的异样触感。那暗红光芒似乎闪烁得更急促了些。他能感觉到木质纹理下,那些新生的符文在微微搏动。
他强忍着将其掷入深渊的冲动,而是迅速用带来的油布将锄头紧紧包裹了好几层,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塞入了“断尘”的剑鞘之中。
“锃——”
一声极其轻微、却直透灵魂的金属摩擦般的异响从剑鞘内传出。暗红光芒似乎被剑鞘某种残存的力量压制了下去,变得极其晦暗。锄头放入剑鞘,尺寸并不吻合,显得不伦不类,但那种诡异的共鸣感确实减弱了许多。
陈岚不敢耽搁,将剑鞘负在背上,毫不犹豫地转身,一步踏出小院。
他没有选择飞行,那会立刻暴露能量波动。他仅凭被旧伤和岁月削弱、但依旧远超常人的肉身力量,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向着与葬圣渊相反的方向——南方,疾驰而去。
他的身影在崎岖的山林间闪烁,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十年未曾如此剧烈运动,身体各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尤其是那些旧伤所在,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穿刺。但他咬紧牙关,将速度提升到极限。
必须远离!越远越好!
然而,他体内的那丝邪念印记,仿佛被他的逃离所惊动,开始产生一种细微的、持续的牵引力。这种感觉很微妙,不是阻止他,更像是……一根无形的线,系在他和遥远的葬圣渊之间,无论他跑多远,那根线依然存在。
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背后剑鞘中的那把锄头,虽然光芒被压制,但那份阴寒的悸动并未消失,仿佛一个沉睡的活物。
一夜奔行,不知翻过了多少座山岭,跨过了多少条溪流。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陈岚停在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峰之巅。他回头望去,忘忧谷早已消失在重重山峦之后。
但那种被窥视、被连接的感觉,并未因距离而减弱分毫。
他喘息着,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汗水浸湿了粗布衣,脸色苍白如纸。不仅仅是体力消耗,更是精神上承受的巨大压力。
他缓缓卸下背后的剑鞘,解开油布一角。
锄头静静躺在里面,暗红光芒几乎看不见了,但木质柄上那些扭曲的符文,颜色似乎更深了一些,如同干涸的血迹。它没有因为离开忘忧谷而停止变化,只是速度变慢了。
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他尝试运转一丝神力,想要彻底内视镇压那邪念印记,却发现那印记如同生根发芽般,与他生命本源结合得更紧密了。强行剥离,很可能导致本源崩溃。而若置之不理,它就会继续生长,直到彻底将他“替代”。
前有未知的险阻,后有催命的追兵(那些化身迟早会动),体内有时刻可能爆发的隐患,身边还带着一个诡异的“魔兵”雏形。
陈岚抬头,望向南方更广阔、也更陌生的天地。十年前,他为天下苍生斩灭魔头,最终却落入如此绝境。十年后,他为了自救,也为了不让桥胜古的阴谋得逞,必须再次踏入这红尘,寻找一线生机。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受万人景仰的一代天骄。他是一个被邪念寄生、被自身倒影追杀的逃亡者。他的敌人,是过去的阴影,是体内的毒瘤,也可能是……整个对他寄予厚望、却不知他已濒临深渊的世界。
脚下的路,该如何走?希望,又在哪里?
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他疲惫而坚毅的侧脸,也照亮了剑鞘中那柄不祥的锄头。新的征途,在绝望与未知中,悄然开始了。而这第一步,便是活下去,在邪念彻底吞噬他之前,找到解决之道。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