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东南,原属杨家势力范围的“流云城”,如今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尴尬与压抑。
城主府内,杨明面沉如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下首,苏家家主苏乾,正唾沫横飞地诉说着“合作”的“丰硕成果”与未来的“宏伟蓝图”。
“……杨兄你看,自从我们两家联手,这流云城的税收翻了三番!我苏家的商队已经打通了南疆的商路,只要杨兄再调拨一批‘紫纹矿’给我,最多半年,利润还能再翻一倍!”苏乾红光满面,肥胖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仿佛已经看到了苏家跻身一流世家的光辉未来。
杨明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联手?丰硕成果?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当初杨家被六大世家孤立,走投无路之下,不得已找到苏家这颗救命稻草。本以为只是权宜之计,各取所需。没想到,这苏乾如同附骨之疽,一旦沾上,便甩不脱了。苏家借着杨家的名头,四处招摇,强买强卖,得罪了不少中小势力,而这些烂账,最后却都算在了杨家的头上!更可恨的是,苏家贪婪无度,不断索要杨家的核心资源,却只拿出些蝇头小利来搪塞,美其名曰“共同发展”。
这半年来,杨家的声誉一落千丈,原本一些还在观望的附庸势力见风使舵,纷纷离去。家族内部,更是怨声载道,长老们多次质疑他当初的决定。再这样下去,杨家别说恢复元气,恐怕连最后一点根基都要被苏家啃噬殆尽!
必须断腕!立刻!马上!
杨明深吸一口气,打断了苏乾的喋喋不休:“苏家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苏乾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杨兄?”
“从今日起,”杨明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杨家,与苏家的一切合作,到此为止。之前签订的契约,作废。苏家的人,请即刻离开流云城,离开我杨家所有势力范围。”
如同晴天霹雳,苏乾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尖利:“杨明!你这是什么意思?过河拆桥吗?没有我苏家,你杨家早就被其他世家吞并了!”
杨明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苏家主,有些事,何必说得太明白?你我心知肚明。这半年来,你苏家借我杨家之名,行了多少不义之事?又从我杨家捞取了多少好处?再合作下去,我杨家怕是要被你拖进万丈深渊了。”
“你……你血口喷人!”苏乾气急败坏,“没有我苏家帮衬,你杨家就是一条丧家之犬!你以为现在回头,刘家、曹家他们就能容你?做梦!”
“这就不劳苏家主费心了。”杨明站起身,下了逐客令,“送客!”
两名杨家元婴长老立刻上前,气息锁定苏乾,虽未动手,但意思已十分明确。
苏乾脸色铁青,浑身肥肉都在颤抖,指着杨明,咬牙切齿道:“好!好!杨明,算你狠!你别后悔!我倒要看看,没了我们苏家,你杨家怎么在这中州立足!我们走!”
他带着满腔的怨毒和不甘,狼狈地离开了流云城。他知道,失去了杨家这块招牌,苏家将瞬间被打回原形,甚至可能遭到之前得罪势力的报复。但他更恨杨明的“背叛”。
看着苏乾消失的背影,杨明疲惫地坐回椅子上,揉了揉眉心。断腕之痛,固然剧烈,但总好过被慢慢吸干血液。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关——如何面对六大世家,尤其是……刘家。
第七十四章 雪中请罪,剑陵门外
三日后的清晨,一场大雪覆盖了中州。刘家祖地,剑陵之外,银装素裹,万籁俱寂。
一道身影,踏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走向剑陵那庄严而肃穆的山门。来人正是杨明。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色长袍,雪花落满他的肩头,寒意刺骨,他却恍若未觉。
走到距离山门百丈之处,杨明停下脚步,撩起衣袍,双膝一弯,竟直接跪在了冰冷的雪地之中!他面向剑陵深处,朗声开口,声音在风雪中传出去很远:
“罪人杨明,求见刘家主!”
声音带着灵力,清晰地传入了剑陵。守卫山门的刘家子弟见状,无不骇然变色!这可是杨家的家主啊!竟然在刘家山门外,雪地长跪!
消息迅速传到了剑陵深处的议事殿。
刘钦尊正在与几位长老商议修复大阵之事,闻报后,眉头微皱。长老刘毅冷哼一声:“杨明?他来做什么?惺惺作态!若不是他们杨家当年……哼!”
另一位长老则相对冷静:“家主,见还是不见?他此番前来,必是走投无路,想来求我们接纳。”
刘钦尊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对杨家的恨意,主要源于十年前杨鸿杀子之仇。但如今杨鸿已死,杨明虽是继任者,但当年之事与他并无直接关系。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局势,李家才是心腹大患。多一份力量,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哪怕这份力量曾经是敌人。
“让他进来吧。”刘钦尊最终说道,“在偏殿见。”
剑陵偏殿,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严寒。杨明被引入殿中,身上的积雪融化,打湿了他的衣袍,显得有几分狼狈。但他神色平静,眼神坦诚,没有丝毫倨傲或狡黠。
刘钦尊端坐主位,没有让他坐下,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杨家主,何事劳你大驾,雪中跪门?”
杨明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刘家主,杨明今日前来,是为我杨家过往之罪,登门请罪。十年前,我叔父杨鸿行事鲁莽,重伤贵府公子,此乃我杨家之大过,杨明虽未亲历,然身为家主,难辞其咎,愿一力承担!”
他没有推卸责任,直接将最尖锐的矛盾摆上了台面。
刘钦尊眼神波动了一下,但依旧面无表情:“请罪?一句请罪,就能抵我昭儿十年沉沦之苦?”
“不能。”杨明坦然道,“所以,杨明今日前来,不仅是请罪,更是恳请刘家,给我杨家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我杨家愿脱离与苏家的一切瓜葛,从此洗心革面,愿以刘家马首是瞻,听从联盟调遣,共同对抗李家!只求……只求刘家能给杨家一条生路,允许进行一些基础的资源交换,让我杨家子弟,有条活路。”
他将姿态放到了尘埃里。不是平等合作,而是近乎附庸的“请求给条活路”。
刘钦尊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偏殿内只剩下炭火噼啪的声音,气氛压抑。
良久,刘钦尊才缓缓开口:“杨家主,你应该明白,信任一旦破裂,重建何其艰难。”
杨明心中一紧。
刘钦尊继续道:“你杨家想回归联盟,可以。但,需答应我三个条件。”
“第一,杨家所有对外矿产、灵药产出,若要与我刘家交易,价格按市价……上浮五成。”
上浮五成!这几乎是赤裸裸的剥削了!杨明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依旧躬身:“杨明……接受。”
“第二,杨家需派出两名元婴长老,常驻我刘家剑陵,听从调遣,为期三十年。”
这是人质!杨明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了掌心:“……接受。”
“第三,”刘钦尊的目光锐利如剑,直视杨明,“若与李家再次开战,杨家需为先锋!并且,你杨明,需亲自上阵!”
先锋!那意味着最大的伤亡!杨明身体微微一颤,这几乎是让杨家去当炮灰!但他看着刘钦尊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这是刘家最后的底线,也是考验他杨家诚意的试金石。
他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眼中已是一片决然:“……杨明,代表杨家,接受刘家主所有条件!”
刘钦尊看着杨明,终于微微颔首:“好。既然杨家主有如此诚意,那我刘家,便给你杨家这个机会。具体事宜,会有人与你对接。”
他没有说“欢迎”,也没有任何客套,只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但这对杨明而言,已是天大的恩赐。
“多谢刘家主!”杨明再次深深一揖,心中百感交集,有屈辱,有沉重,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解脱。至少,杨家,暂时有了一条狭窄的生路。
当杨明离开剑陵时,风雪依旧,但他的脚步,却比来时坚定了一些。他知道,从今天起,杨家将背上沉重的枷锁,但总好过在苏家的拖累和李家的威胁下,彻底灭亡。
而刘钦尊站在殿外,望着杨明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对身后的刘昭叹道:“昭儿,你看此人如何?”
刘昭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轻声道:“能屈能伸,是个人物。只是,仇恨易结不易解,父亲当真信他?”
刘钦尊目光深邃:“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需要依靠我们生存。多一个能当炮灰的盟友,总比多一个随时可能背后捅刀子的敌人要好。这世道,本就是互相利用罢了。”
利用与妥协,在生存面前,有时比仇恨更加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