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根据好友焱的叙述记录)
焱的状态很差,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耷拉着,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里。失恋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重感冒,击垮了他的精神,也抽空了他的力气。白天他强打精神上班,应对琐事,笑容勉强得像糊上去的纸。到了夜晚,那巨大的、无处排遣的痛苦和失落才真正露出獠牙,将他拖入无休止的回忆和更深的疲惫中。
睡眠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煎熬。梦境不再是休息的港湾,而是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不受控制的剧场,舞台上唯一的、反复出现的主角,就是那个他已经失去的女孩——小雅。
开始的梦还算“温和”。只是些记忆碎片的重放:他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角落里低声的笑语;雨夜里共撑一把伞,她发梢扫过他脸颊的微痒;电影院黑暗中悄悄交握的手,掌心沁出的细汗;还有最后一次争吵时,她决绝离开的背影,和那句冰冷的“我们结束了”。
这些画面逼真得可怕,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当时的情绪——甜蜜、悸动、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痛。他常常在梦中欣喜若狂,以为一切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她还在身边;然后又在那极致的欢喜顶点猛地惊醒,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床单和窗外沉沉的夜色,巨大的落差感像冰水浇头,让他窒息。
反复几次之后,他的精神变得更加脆弱,对睡眠产生了恐惧。他开始借助酒精麻痹自己,希望能换来一夜无梦的黑沉。但酒精似乎只是给那梦境剧场加装了更离奇的布景和音效。
梦,开始变调了。
他不再仅仅是回忆过去,而是开始在一个个扭曲的场景里“遇见”小雅。
有时,他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极其相似的背影,穿着她最爱的那件米白色风衣。他心脏狂跳,拼命拨开人群追上去,喊着她的名字。那背影不紧不慢,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等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追到巷口,一拍那人的肩膀——转过头来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茫然的脸,或者更糟……是一张没有五官的、平滑的空白。
有时,他梦见自己回到他们曾经一起租住的小公寓。屋里的一切布置都和他们分手那天一模一样,甚至餐桌上还放着半杯她没喝完的水。他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磨砂玻璃后有一个模糊的、窈窕的身影,哼着他们以前都喜欢的一首歌。
“小雅?是你吗?你回来了?”他颤抖着问,声音里充满了卑微的期盼。
水声停了。里面的身影似乎顿了顿,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诡异的空洞:“焱?你过来一下,帮我拿一下毛巾。”
这声音让他瞬间泪流满面,他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推开浴室的门——
里面空无一人。花洒兀自开着,冷水哗哗地流淌,镜子上蒙着厚厚的水汽,上面用手指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滴着水痕的笑脸:)。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最常出现的场景,是他们最后争吵的那个街心公园。梦里的时间总是黄昏,天色将暗未暗,路灯惨白的光提前亮起,在地上投下拉长的、扭曲的影子。小雅就站在那棵他们最后分开的老槐树下,背对着他。
他走过去,试图解释,试图挽回,说着那些在现实中早已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
小雅缓缓转过身。她的脸大部分隐在阴影里,只有嘴唇被路灯的光勾勒出清晰的、鲜红的轮廓。那嘴唇一张一合,吐出的却不是记忆中清亮的声音,而是一种混合了无数杂音的、冰冷的低语,像是坏掉的收音机调频:
“……为什么不相信我……”
“……好冷啊……”
“……来找我……”
“……永远在一起……”
这些话语碎片像冰冷的针,刺入他的鼓膜。他想靠近,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脚下的地面变得粘稠,像是陷在黑色的沥青里。周围的树木仿佛活了过来,枝桠像扭曲的手臂一样缓缓舞动。
小雅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水中倒影般波动起来,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却越来越清晰。
然后,他通常会在这个时候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冰冷的低语。
他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界限。白天看到任何与小雅相似的身影或物品,都会让他心惊肉跳。手机里那些不敢删除又不敢翻看的照片,成了他最大的梦魇来源。他甚至出现了幻听,总觉得在嘈杂的环境音里,能捕捉到一丝她特有的、轻笑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不对劲了。失恋的痛苦是正常的,但这种逐渐渗入骨髓的诡异和恐惧,显然已经超出了常态。
他试图向朋友倾诉,但大多只能得到“想开点”、“时间会冲淡一切”之类的安慰。没人真正理解那些梦境有多么真实,多么具有侵蚀性。
他觉得自己正在被拖入一个由悲伤、愧疚、执念和无法解释的诡异力量共同编织的旋涡。而旋涡的中心,就是那个他既渴望又恐惧的身影——小雅。
他害怕入睡,却又疲惫得无法抗拒睡眠的召唤。
新一轮的、更深的沉沦,正在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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